深山道觀,滿天風雪。
屋中點了一個火爐,道人烤着火,拿着柿餅吃着,旁邊的狐狸也抱着一塊柿餅,把手上的毛都染紅了。
林覺時不時瞄一眼這狐狸。
這隻狐狸見到自己手上的白毛被柿餅染得有些黃紅,倒是有些像是以前身上的顏色,它肉眼可見的一愣,怕是還以為是自己又變回去了,直到想到以前自己的腿也是黑黢黢的,又看到面前捧的柿餅,它才反應過來。
於是抬起爪子,放在面前舔着。
「」
林覺不禁感到無奈,對它說道:「你是狐狸,並不是貓,外面那些才是貓啊」
狐狸一聽,不禁抬頭把他盯着。
四師兄說得沒錯——
對於林覺來說,扶搖是個很好的練習與飛禽走獸溝通的對象。
不僅是因為扶搖是林覺從小養大的,二者感情深厚,林覺無需達到「聚獸調禽之法」中與天地生靈相合的狀態就可以和它進行溝通,也因為扶搖遠比山上的尋常飛禽走獸更聰明,思緒更複雜,在這種溝通之中,可以傳遞出更複雜的信息。
不過它終究是不會說話。
哪怕它可能已經初步擁有了說人言的智商,卻還沒有煉化橫骨。
林覺便只能理會到大致的意思。
不過也如四師兄所說——
幾成靠法術,幾成靠猜想。
猜想也可以說是感受。
至於這個比例,只看個人的造化。
話又說回來,人和人之間的交流不也是幾成靠聽幾成靠猜嗎?
狐狸與他對視良久,明顯是愣住了。
「嚶?」
「你確實是狐狸,不是貓。」
「嗚?」
「我們不是狐狸,我們是道士。」
「嚶?」
「你不是道士,你是狐狸。」
「嚶?」
「你這種就叫狐狸。」
屋中道人仿若自言自語,若讓山下人看見,怕也會覺得奇怪。
不過道人始終耐心。
倒是狐狸被他說得不會了,捧着柿餅趴在地上呆愣許久,似乎在思考,但也沒有思考出個結果,只好搖頭晃腦,拋棄雜念,繼續低頭吃柿餅。
一人一狐又常往屋外看一眼。
屋外又是北風吹雪,風聲嗚咽,中間又有揮劍破空聲、騰挪聲與女子的喘喝聲。
小師妹正在院中舞劍。
相比起今年上半年她和三師兄學的翩然柔美的劍舞,此時的劍招力道更強,節奏也有變化,看似最基礎的還是那些招,可無疑要更凌厲許多。
如今二人都學起了青丹劍。
只是二人力量不同,靈活柔韌都不同,幾月下來,漸漸也學出了自己的風格。
林覺要更大開大合一些。
小師妹則是有些受此前三師兄教她的劍舞的影響,也可能是主動的融合,劍招與身法更為飄逸靈動,這也算是她對自己力量的彌補。
此時門外院中,女子借着地滑穿梭於滿天風雪中,劍尖刺破鵝毛,剎那間橫穿兩丈,任前方有誰怕也被她刺死了。
女子卻又立馬止住勢頭,腰腹合一仰身一轉,掃劍之餘,瞬間又朝身後穿出一劍,這一劍力道之大,長劍竟被崩出一聲劍鳴。
這下好,身後有人怕也被穿死了。
林覺撓了撓頭,不知道這個小師妹這麼努力做什麼,大雪天還練劍。
而且她是每天雷打不動啊。
就像修路幹活一樣,任它大風大雨,打雷降雪,落冰雹都要去。
林覺甚至懷疑她在修路的時候也會中途停下來悄悄練劍。
弄得他都有些壓力了
搖了搖頭,繼續吃餅看劍。
相比起來,林覺還是更喜歡上半年的劍舞,卷着桃花與松花,人若仙子飄,劍若乘風舞,觀賞性才強。
劍舞聲中,人間便開了春。
積雪一化,萬物生機勃發。
春風又將後山的桃花與杜鵑吹進了道觀中,和着長劍舞出的風,在觀中飄飛。
「後山開花了啊。」
林覺走到院子中,仰頭往後看去。
小師妹已從冬日厚重的棉衣換成了輕薄一些的道袍,上步前刺,仙人開路,劍鋒離林覺有一段距離好似都能感覺到寒意。
而她聽見師兄說話,這才停下來,一個外劍花便收了劍,臉紅撲撲的,嚴肅的對林覺說道:
「是的,都開滿了,又可以摘桃花給三師兄釀酒喝了,桃花開完就是松花。」
「你怎麼這麼勤快?」
「反正沒事做。」小師妹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又像去年那樣,做些好吃的,去山上坐着賞花吧?」
你可不像每天沒有事做的樣子。
林覺心裏如是想着,卻看着院中古松上剛長出來的松針。
「好吃的啊」
「是啊,就像去年那樣!」
「讓我想想做什麼。」
「!」
「對了,師妹你知道松針有什麼用嗎?」
「什麼用?可以扎人?」小師妹說道,又想了想,「我好像聽二師兄還是五師兄說過,如果晚上看不見,可以用松針煮水,喝了能治夜盲。」
「接近了。」
「什麼?」
「如果能找到個罐子,能封住的,把松針洗乾淨放進去,加入山泉水,啊對了,加山上的甘泉靈泉定然更好。然後把罐子用泥封住,過個幾天裏面的水就會變成喝着有空氣和泡泡的水了。」
「有空氣和泡泡的水?」
「很好喝的。」林覺說着不由露出笑容,「再加點糖和蜂蜜進去,就更好了,尤其適合夏天。」
小師妹本是有些疑惑的,想像不出有空氣和泡泡的水是什麼味道,但在吃喝這方面對師兄是有無條件的信任的,見師兄眼睛亮,她也跟着亮。
「交給我!」
甚至已經有些興奮起來。
「三師兄或者五師兄那裏肯定有這種罐子,我來做!」小師妹說道,「蜂蜜我也知道哪裏有,我去偷點來!」
「別被蟄了!」
「沒關係的!」
不是不會的,而是沒關係。
林覺這麼一聽,哪放心她一個人去,見她說着話時竟然就已經出了門,便也連忙跟上。
這小姑娘如此雷厲風行的嗎?
二人在林間穿梭,狐狸在山間跳躍。
沒有多久,兩人就已經到了天門峰的一座崖壁前,小師妹指着頭頂石壁上掛着的一大塊蜂巢,對着他說:「那裏面裝的就是蜂蜜。」
「你怎麼知道的?」
「我修路路過過。」小師妹解釋完,又不放心的問他,「師兄你的『聚獸調禽』是徹底入門了吧?」
「早入門了。」
「那我就放心了。」小師妹點點頭,「等下我就爬上去偷,要是被發現了,它們應該也不會蟄你。」
「這又不管用。」
「為什麼?」
這門法術只在道人對凡間生靈沒有惡念的時候才有用,此時來偷人家的蜂蜜,怎麼可能妄想憑藉這門平和的法術就讓人家不蟄你呢?
林覺卻懶得和她解釋,擺擺手說:
「別管那麼多了,你去取吧,我們在下面接着,小心一些,不要摔下來了。」
「放心!」
小師妹說完捋起袖子,便往石壁走去。
石壁接近垂直,難以攀爬。
不過小師妹如今極擅爬山。
便見她先找了石壁的裂縫與突處,很快爬上去一段,之後沒有可借力的,便自己在山上扣出借力的點,沒多久就到了蜂巢前。
小師妹低頭與下方的一人一狐對視一眼,打了一個手勢,便從懷裏取出菜刀。
一刀切下去!
下方林覺拿着芭蕉葉做的包裹,精準接住。
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林覺當即就聽見了上方的聲響。
「嗡嗡嗡」
聲音還在越來越大。
林覺抬頭一看——
蜜蜂傾巢而出,已經在蜂巢附近顯出了一道陰雲,而自家小師妹保持着掛在石壁上的姿勢,身體迅速石化,很快就變成了一座掛壁石雕。
「嗡嗡」
蜜蜂圍着她轉了一圈,甚至站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可蟄的,頓時便朝着下方飛來。
「?」
林覺忍不住看向狐狸。
狐狸也扭頭看向他。
「還等什麼?還不快跑?」
「嗚?」
「你跑就是!」
林覺催促扶搖離去,自己倒是沒跑,只是放下蜂蜜,往旁邊大樹里一鑽。
黟山上到處都是古樹大樹。
道人身影立馬就消失了。
這也算是法術的運用了。
好消息是,如今林覺修習木遁之法已經有所成就,可以在樹里呼吸了,而且這門法術幾乎不費法力,理論上來說,在樹里待多久都可以。
不過如今的他藏進樹里後的聽覺視覺仍然模糊,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聽見模糊的聲響,大的東西和動靜倒是能看見聽見,小的就不行了,在這一點上還需要更長久的修行。
於是他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只能聽見極其細微的聲音,嗡嗡嗡的,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好像就是風聲或者這棵樹的枝葉抖動的聲音。
過了許久,才聽見聲音。
「濕兄」
含糊不清,仿佛在一個距離很遠的瓮中說話。
林覺這才從樹中走出。
眼前和耳中的世界瞬間變得清晰,看見山林開花,日照石山,一道身影背朝自己四下轉頭尋找,聽見風聲和仍有的細微蜂鳴,當然,還有那道含糊不清的喊師兄的聲音。
這門法術真是好用。
林覺回頭看看古樹,十分滿意。
「濕兄」
聲音大聲了一點,可是怎麼還是聽不清啊?
「這裏!」
林覺撿起蜂蜜,喊了一聲。
小師妹轉過身來,臉早都腫了,卻一臉不以為意的樣子:
「濕兄,你躲寨素里了?」
「是啊,你怎麼被蟄成這樣了?」
「我不吱道啊!我本來想嘖,我變成石頭就不會被蟄了,結果我變成石頭等了好久,它們都不肘啊」小師妹走過來說。
「沒事,有五師兄呢。」
「我也眾麼想的!」
「走吧」
「夠了嗎?不夠我寨去偷」
「夠了夠了!」
「希哇能好喝~」
小師妹從他手裏接過蜂蜜和芭蕉葉。
林覺思考着說:「說來,我在來的路上好像見到了斑鳩葉子。」
「斑鳩葉紙是什貓?」
「你沒吃過斑鳩豆腐嗎?也叫神仙豆腐,觀音豆腐。」
「莫有」
小師妹一邊捧着蜂蜜走,一邊扭頭看他。
「斑鳩葉子就是一種野草的葉子,把它洗乾淨,打爛搓成漿,用紗布濾出來,加上一點草木灰水,放置一會兒,就會變成豆腐一樣的東西。」林覺也一邊走一邊儘量向她描述着,「吃起來則更像是一種草本涼糕,可以用醬醋拌着吃,做咸口,也可以用蜂蜜桂花拌着吃,做甜口。」
「朝本娘糕是什麼?」
「和龜苓膏、燒仙草差不多。」
「龜苓膏燒仙朝是什麼?」
「」
林覺倒是忘了——
也許這個年頭已經有了龜苓膏燒仙草和斑鳩豆腐這類小吃,不過自家小師妹是農村出身,日子過得苦得很,卻不見得吃過。
而且這類小吃就算是有,也應該在京城這類繁華之地常見一些。
「沒事,我做給你吃。」
「好嘟!」
小師妹點頭說道。
兩人帶着蜂蜜往回走,身旁白影一閃,卻是不知從哪跳出一隻妖狐,如同沒有重量一樣躍過近兩丈遠,和他們一同往回。
時不時扭頭,好奇的看一眼小師妹。
思考這人是誰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