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兵團使用的行軍板車,經過數代改良,可以在複雜地形上高速行進,結實耐用和載重大都是其顯著的優點,唯獨無法兼顧舒適性。
箭矢形的隊列中,迪蘭正蜷坐在靠後的一輛板車上。屁股與木板在顛簸中不停地碰撞,他伸出手,輕按着自己的太陽穴,腦中還在想着昨晚的夢。
夜幕凝厚如血,入目是比紅墨水打翻還要深沉的紅,如浪潮滾滾湧向最中央的,那雙血紅的眼睛。
滾滾紅浪的深處,是一個個高大的巨影,紅霧甫一接觸到,就被彈開四散,漸漸轉變成灰黑色,趨於消弭
喑啞又朦朧的聲音在迴蕩,卻還是如以前那般只能聽清斷斷續續的詞彙。那種音色,像是喉嚨嘶啞到極致破裂,最後又頑強從夾縫裏擠出的,聽到人頭皮發麻。
迪蘭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怪夢了,他張大嘴盡力去回應問詢嗎。然而沒過多久,迪蘭突然身體迅速下墜,他像是抓到什麼,來不及細看,只是強撐着朝那眼睛大喊一句「為什麼是我?」,但夢境依舊無法阻攔地終止了。
等迪蘭睜開眼,一縷微光照入世界的時候,他發現還是記不起任何有效的信息了。
「為什麼是我?到底為什麼是我」
迪蘭換了個坐姿,好讓自己的腿舒服一些,然後不自覺地搖搖頭。
「『你是誰』?『我』又是誰?」
身旁傳來好奇又感性的聲音,韓吉不知道何時已經從隊伍中端落後到物資所在的後半部分。
「我要是知道,還用得着苦惱嗎?」
迪蘭沒好氣地白了韓吉一眼:「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還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對不起我為我的冒失向您道歉!」
韓吉難得認真,她其實也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去偷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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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前,林中營地
「你到底要幹什麼?」
「為什麼是我?」
迪蘭突如其來的喝問,把蹲在其帳篷邊的韓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認為是在呵斥自己。
事實上,周圍的男調查兵們,也是面色古怪地看着一大早就溜進男兵營房,蹲在迪蘭帳篷旁邊,然後「引發了迪蘭怒喝」的韓吉分隊長。
韓吉有口難辯,她真的只是好奇,想聽聽迪蘭能否說出一些有價值的信息。等利威爾的目光也意味不明地轉過來時,神經粗如韓吉也只好放棄偷聽,自證清白
迪蘭在憤懣於被打斷了睡眠,還是那麼重要的夢,雖然他也只能記得很重要同時對於韓吉的各種好奇發問,迪蘭堅決地閉口不言。
於是部隊開拔之後,韓吉便悄悄落到後面來道歉,同時按耐不住好奇,繼續旁敲側擊。
迪蘭微微眯眼,突然嘆了口氣:「你如果真心抱歉,就告訴我你聽到的全部內容。」
韓吉愣了一下,沒搭話。
「韓吉分隊長,你還是把聽到的都告訴我吧,我也許還能想起什麼。」迪蘭地瞥了韓吉一眼。
韓吉不知道迪蘭是不是在誆自己,但其實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於是推了推眼鏡,開始講述:
「你是誰?」
「什麼森林?」
「你到底要幹什麼?」
「為什麼是我?」
韓吉有些心虛地瞥了迪蘭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也是悄悄把一絲尷尬埋了起來。
「森林」
迪蘭念叨着看起來唯一的有效信息,雙眉緊促,滿臉的思索之色。
韓吉也不打擾,靜靜地跟隨着。
森林
他想到了,那滾滾紅霧後的高大巨影,根本就是高大的樹木,那些巨木大的過分,遠比特羅斯特區附近的那片還要誇張。
然後然後其餘的都是混沌與血紅,他還是想不起任何值得推敲的有效信息,一個夢裏的虛幻場景,讓他該怎麼分析啊!迪蘭煩躁地抓了抓頭皮,幾乎要把皮膚抓破,然後擺爛似的往後一癱坐,面部表情地看着韓吉。
韓吉微微蹙眉,但見迪蘭不似作偽,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從懷裏拿出一張稿紙遞給迪蘭。
「這是老兵級別的作戰信息,按埃爾文的意思,必須要出發前才能夠給你。」韓吉面色凝重地說:「我們遵守了約定,希望你也可以信守承諾。」
「那是自然!」迪蘭很鄭重地接過稿紙,小心地收好。
「說起來,你真的不考慮跟我們一起嗎?如果計劃順利,還能再見到那個孩子」
韓吉臉上滿是期待的痴笑,但見迪蘭似乎不感興趣,又語氣一變:「那你也不考慮你的同期的生死了嗎?雖然他們未曾處於第一作戰序列,但壁外調查的事情沒有人能說得准」
迪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緩緩搖頭:「該說該勸的,我已經做到極限,他們選擇了自己的命運,就要對其負責!」
「您還真是和第一次出征時候不一樣了,中央憲兵大人!」
迪蘭沒接話,而是起身拍了拍手:「感謝護送,前面的村子就到了,再次祝你們一切順利!」
「好嘛,謝謝咯,我們的後路可都交給您了。」韓吉想到什麼,扶額輕輕點頭。
迪蘭不再說話,握拳捶胸:「獻出心臟!」
「獻出心臟!」韓吉也正色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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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出心臟!」
一小時後,卡拉尼斯區外門處。
軍陣人馬聲鼎沸,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隨着一馬當先那個旗幟一樣的人,奔向一望無際的曠野,瑪利亞牆內的無盡原野。
人類與巨人之間的戰爭,再次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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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托黑斯特區外,女孩最後看了一眼這處巨壁,決絕地打馬向東奔去。
上下顛簸中,白色兜帽絨毛飄飄,掩蓋了冷峻肅殺的雙眸。
必須做的事,無論如何都必須去做,哪怕為此,要犧牲大量的生命,哪怕,再也看不到沿途的風景。
我知道的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