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丁浩帶着臊豬兒去了趟霸州城徐大醫士的府邸,叫他認了認門兒,回府後帶着他去了丁承宗的住處,向他說明自己要帶人去服役挖渠。然後扯過特意換上一身新衣、顯得有些拘謹的臊豬兒向丁承宗引薦道:「大少爺,他是我的好兄弟,姓薛名良,大少爺常年在外奔波,想是不太熟悉的。薛良品性忠厚,辦事妥當,這段時間為大少爺取藥的事,小人不能繼續擔當,特意為大少爺引薦他,他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妥妥噹噹的。」
丁承宗微笑道:「你的朋友、你推薦的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好,薛良啊,為我取藥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臊豬兒還是頭一次見少爺對他這麼客氣,連忙應了一聲,想說句客氣話,囁嚅着了半天,最終只是憨厚地一笑。站在那兒,想起這番在後宅辦差,便有更多機會接觸蘭兒姑娘,於是突兀地又是一笑。
他怪裏怪氣的樣兒把丁承宗、陸少夫人和丁浩都逗笑了。丁承宗笑着說道:「湘舞,叫人備轎,我去送送丁浩。」
丁浩吃了一驚,忙婉拒道:「丁浩怎敢當大少爺相送,若是沒有旁的事,小人這就告辭了。」
「不妨事的,整日在這後宅,我也覺得氣悶。」丁承宗說着,看了夫人一眼。陸湘舞,忙去喚人進來,侍候大少爺出門。
丁承宗的轎子是一具簡單的步輦,有些像抬竿兒,兩個家丁抬着他,陸少夫人、丁浩、臊豬兒三人隨行左右。
出了丁府大門,轉向村口道路時,丁承宗輕輕叩着轎杆兒,忽對丁浩道:「丁浩……」
丁浩聞聲扭頭,丁承宗凝視着他道:「山有起伏,方顯其高。人有起伏,方礪其志。一時得失,你不必放在心上,無論輸贏,用心去做的人,總會比別人得到的更多。」
這句話突如其來有些突兀,丁浩怔了怔,方才醒悟過來:「大少爺這麼安慰我,看來他是明白我負責挖渠,等於是被丁老狐狸流放了?」
不管如何,除了丁玉落之外,這丁承宗是丁浩對丁家第二個有感情的人,若是拋開身份不談,丁浩已視其如知己友,因此聽了這番勉勵,丁浩微微揖手作謝,並不發一言,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微微一笑。
快到村口的時候,丁浩再次道謝,請丁承宗止步,前邊已是村戶壯丁們集合的地方,丁承宗微笑着望了那裏一眼,頷首道:「好,那我就送到這兒,再往前去,只要你來應酬我這廢人,也不方便你做事。呵呵,你自去吧,湘舞,難得出趟門,咱們四下里走走去。」
丁浩連忙叉手送行,望着丁承宗的步輦輕悠悠的走去,這才折身走向村口……
丁家莊百十號勞工一大早兒的就在村口集合了,都是同村的壯年男子,在甄保正和丁管事面前,他們溫馴得像綿羊兒似的,可是私下裏打鬧起來,可是葷素不拘、生冷不忌,直到幾位大娘大嬸兒來了,這些年輕人才老實了些。
甄保正站在高處,扯着嗓子喊:「都他娘的站順溜兒些,跟一圈豬似的你讓爺們怎麼點數?噯,老陳家的來了沒有?於家那大小子吶?蹲那兒幹什麼,快點滾起來。」
甄保正五十上下的人了,天生一副公鴨嗓兒,這一扯開喉嚨叫喚,還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老槐樹底下一群母鴨子聽了他的吆喝,便吱吱嘎嘎地抗議起來。
丁浩站在旁邊,一雙眼睛只在人群里睃着羅冬兒的身影。昨天他連多看冬兒幾眼都不方便,只是想着董李氏經那一嚇,未必還有心思再折磨她,可是這麼久了還不見她來,丁浩這心裏就些擔憂起來。
忽然,一條巷子裏拐出個人來,還是那身月白色的陳舊衣裳,不過洗得非常乾淨,而且沒穿背子,這樣更顯得一身俐落,身材窈窕。她的頭上繫着塊青白色的手巾,於是那張姣好的面孔便更顯幾分清純稚美,宛如一朵含苞的白蓮剛剛破水而出。
丁浩看見了她,一顆心忽地放了下去,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他跳到大石頭上,也像甄保正一樣扯開喉嚨叫起來:「我說大傢伙兒都來齊了沒有,不要說話,不要打鬧,全站定了點點人數,開河挖渠有工錢拿的,又不是白出工,誰要是調皮搗蛋不守規矩,甄保正自有法兒治你!」
丁浩說着,掃視着大家,視線最後很自然地落在羅冬兒身上,羅冬兒與那幾個廚娘站在一塊兒,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一見他望來,嘴唇稍稍一牽,似乎想笑一個,偏又覺得很不自在,於是便低下頭去盯着自己腳尖,那種小兒女情態瞧來無比動人,卻是無法活靈活現地述之筆端的。
這些人幾乎全是丁府的佃戶,他們全知道丁浩是老太爺跟前的紅人,還跟丁大少爺打得火熱,至於最近受到丁老太爺冷落,他們這些莊戶人卻是不太清楚的。眼見丁大管事發話了,可真比甄保正的公鴨嗓兒管用,大家頓時安靜下來。
有了丁浩幫腔,甄保正底氣更足了,他喳喳呼呼地叫着名字,很威風地喊道:「好啦,現在開始點名兒,人數齊了馬上就走,莫讓州府的管事老爺久等!」
丁家大宅後面的糧倉高處,丁承業站在高高的糧堆上,冷冷地看着前方村口的股役民工。丁家後宅矗着幾幢儲糧倉庫,這糧倉都是圓形的,直徑有數丈,四壁很厚,用黃泥、稻草、氈布等等做了防冷、防潮等種種措施,底部也用黃泥硬土高高地砌出地面,以防潮氣上涌。糧倉下邊開有小門,是取糧用的,而儲放糧食時,卻是從高處直接傾倒下去。高處搭着一個蘑菇狀的屋頂,用支架與糧倉隔開一人多高的距離,四下探出三尺多長的屋檐,這樣,既防風雨,又可通風換氣。
他腳下是金燦燦的糧谷,這是四下搜羅來準備運往廣原的。柳十一站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稟報着,丁承業越聽臉色越是陰沉,就像一個被寵慣了的孩子被人搶走了他心愛的玩具般,一股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柳十一哈着腰看着丁承業的臉色,又探頭看看村口的丁浩,和人群中一身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冷笑道:「可笑那丁浩還在小人面前百倍遮掩,真是欲蓋彌彰啊。他的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小人這雙眼睛?嘿嘿,想不到我在村中散佈那些為難董小娘子的流言,如今竟是一語中的,他們兩個竟然真的郎有情、妾有意,有些要勾搭起來的意思了。」
丁承業猛地踢了一腳糧食,將它黃沙般揚起,又嫉又恨地罵道:「豈有此理,本少爺如此家世、如此相貌,陪着小性兒的討好她,她卻不屑看我一眼,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怎麼就看上了那個狗奴才?可惡!着實可惡!若是那小子拔了她的頭籌,真是恨殺我了。」
柳十一連忙安慰道:「少爺放心,依我看來,他們兩人只是彼此有了些情意,還不曾真箇有什麼作為。」
丁承業以己度人,冷哼一聲道:「壯男少婦,干chai烈火,碰到一塊兒還能做出甚麼好事來?就算他們現在還沒有什麼,說不定哪天就有點什麼了。你在本少爺面前誇下海口,說要讓那羅冬兒乖乖就範,如今可有半點進展?真是廢物,一點事都做不好,反把他們兩個送作了堆兒。」
柳十一陪笑道:「本來,小的是想先弄些風言風語,再挑唆董李氏欺壓的她狠些,那時請少爺出面對她一番呵護,那羅冬兒走投無路、心灰意冷,還怕她不乖乖投入少爺的懷抱?誰曉得半路殺出個丁浩,竟然捷足先登了。如今看來,有了丁浩這個變數,咱們真得要加快行動了。」
丁承業把眼一瞪,怒道:「加快加快,如何加快?你這夯貨只會在我面前賣弄嘴皮子,再這麼下去,那對野鴛鴦連娃娃都要生出來了,老子還有什麼搞頭?」
柳十一把咬一牙,發狠道:「重病還須用猛藥,說不得,要使個更狠的法兒,既能把那丁浩趕走,又能逼得董小娘子無路可走。只是……這一來她吃的苦頭更大,少爺可莫要因為心疼她而怪罪了小人才好。」
丁承業轉嗔為喜道:「只要你能讓本少爺得手,本少爺賞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快說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柳十一道:「丁浩要帶人去為州府挖渠,處心積慮地把董小娘子帶去當作廚娘,這就給了咱們一個機會,咱們只須如此這般……」
他湊近丁承業的耳朵,鬼鬼祟祟地說出一番話來,丁承業聽了撫掌大笑:「妙,這個法子才比較合本少爺的胃口,夠毒辣、也夠爽快。此乃一石二鳥之計也,如此一來,既可以除去丁浩那個眼中釘,又可以逼得董小娘子生死兩難,那時候就該本少爺出馬了。」
他貪婪地看着羅冬兒聘婷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到那時,看她還清高得起來,若不讓她乖乖地趴在榻上向本少爺搖尾巴,少爺我就不姓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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