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曾經的繁華已經被鮮血、烈焰以及無止境的恐懼的現實所代替。整齊的條石堆砌而起的漂亮房屋在火焰中被熏得漆黑,木樑在高溫中被炙烤的嗶啵作響最後轟然垮塌,漆黑的煙柱直接升騰到頭頂黑壓壓的烏雲中。這樣的煙柱在現在的貝爾蒙幾乎遍地都是。曾經乾淨整齊的街道如今積滿了碎裂的窗框和門板、崩碎的手推車、玻璃碎塊、殘破的衣物和鞋子,斑駁的暗紅色液體撒的四處都是,間或還有一兩根木樁,上面插着一串表情猙獰的人頭,這些人頭可能屬於工匠、小販、店主甚至是乞丐,他們昨天還在為晚飯發愁,為了兩個銅子斤斤計較,和朋友喝酒吵鬧聊天打屁,今天他們的腦袋卻已經掛在了木樁上風乾腐臭了。他們脖腔滴落的液體在地面匯集,然後順着貝爾蒙道路兩邊的水溝流淌,然後流入窨井中。曾經讓貝爾蒙人自豪無比,據說源自於古代魔法王朝時代的排污用下水道網絡,現在已經被這樣暗紅色的液體所充斥,而在這些下水道最深沉的黑暗深處,一雙雙通紅的眼睛在黑暗中滑出一道道軌跡,咀嚼和低吼的聲音在有限的空間中迴蕩着……迴蕩着……
一隻髒兮兮的帶着縫紉線的兔子玩偶躺在街角一處燃燒的瓦礫旁邊,破爛的連裏面填充的布絮都擠出來了,半張臉也已經被燒焦,帶着點點火星冒着縷縷青煙。唯一沒有變色的,只有那顆玄武岩質地的紐扣所做的黑色眼珠了,依然光潔如新,映照着這個如同煉獄般的世界,也映照着,街頭那一群憧憧的人影。
「啊……呵啊……」幾個臉上塗着油彩,脖子上掛着人骨吊墜的邪教徒氣喘吁吁的在瓦礫間奔逃着,神色驚恐之極。砰砰……幾聲槍響,他們的背上、胳膊還有腿上飈出了豆大的血花,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其中一個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竟然還捂着大腿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前蹭着,但隨即十幾發槍響,他的背上開了馬蜂窩一樣,整個人撲倒在地,鮮血在屍體下擴散開來……
一臉疲憊的卡修姆放下了ma5b的槍口,走過去用腳翻了翻幾具屍體,用頭盔無線電道:「目標已經確認擊斃,不過子彈威力不足的情況仍舊非常明顯,唔……這傢伙至少吃了我五槍,竟然還能跑。」他蹬了下那具後背馬蜂窩一樣的屍體,確認完全死亡了才開始換彈夾。
「教導師五班的?」一個聲音傳過來,卡修姆一回頭,看向旅店的方向。至少兩個排的士兵和五台三米高的mini·ball以及數台載具已經聚集在了這處前線基地。新到的士兵正在檢查鐵絲網和佈設新的電氣線路,大概七八個士兵正向着卡修姆走過來,和卡修姆搭話就是領頭的一個。
「是的,一團五班卡修姆。」卡修姆敬了個禮,說道。
「防衛軍101師的,聽說你們這群小伙子做的不錯。」那人俏皮的回了個禮,「指揮部命令已經收到了吧,接下來由我們接管防禦和警戒任務,你可以去休息一下,喝杯熱的。」
「……」滿臉疲憊的卡修姆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的就走向了那處旅店的前進基地。
嘴唇乾裂着,步履有些虛浮,喉嚨無比的乾渴,但腹中又有種奇怪的鼓脹和噁心的感覺讓他不想喝水。他有些麻木抓緊步槍的背帶,拖動着越來越沉重的腳步走向那棟建築……周圍有裝甲車開過,車上有人向他吹着口哨,鸕鶿的轟鳴透徹長空,但他連頭也不抬一下,他什麼也不在乎,只想快點回到那棟建築中,因為這是任務……對,任務必須完成,其他的,怎麼樣都好……
「走……走快點……」旁邊傳來一陣呵斥聲,不過並非針對卡修姆的,兩個士兵正驅趕着幾個滿面油彩和紋身,舉着手投降姿態的混沌教徒走向基地。其中一個女的邪教徒走的比較慢,被後面的士兵狠狠一槍托,打的撲到在地。
一直攙扶着那女邪教徒的一個男性邪教徒立刻轉過身護住那女子,同時向着推搡的士兵兇惡的齜着牙,那個邪教徒人高馬大,嚇得拿槍的士兵退後幾步,然後馬上反應過來舉起槍:「怎麼,想造反?」
「有麻煩麼?」卡修姆走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步履輕盈,只覺得乾枯的肢體中再次有了力量,一種熾烈的,幾乎將他身體燃燒的都要變成灰燼的力量。
「長官!」看到卡修姆肩上的下士軍銜,兩個士兵忙道:「呃……沒事,就是這個俘虜有點……」
卡修姆看向那個健壯的俘虜,後者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他。卡修姆面無表情,冷冷的說道「你……跪下。」
強壯的異教徒挺直了脖子,倔強而兇狠的瞪着卡修姆。卡修姆沒說一句廢話,忽然拔出了槍套里的m6c手槍,二話不說對着那異教徒的胸口抬手就是兩槍「砰砰」,那健壯的異教徒終於帶着臨死前的驚愕和恐懼一頭栽倒在地。
「長官!」兩個士兵驚叫起來。「不服從命令,視為對抗行為,就地槍決」卡修姆高聲道,槍口抬起指着軟癱在地上的女性邪教徒,「跪下,你們所有人……」他的聲音依舊淡漠,毫無感情,但再也沒人敢於懷疑他開槍的決意,那一群邪教徒的俘虜顫抖着雙腿跪地,地上那個女性邪教徒戰戰兢兢抽噎着,也拼命合攏雙腿跪了起來,兩手抱着後腦勺。
咔,忽然間,她感到一個有些發燙的東西東西頂在了她的腦門上,女教徒抽動了一下,呆呆的抬起頭,只見卡修姆正冷漠的站在她面前,手槍的槍口頂着她的腦門。對死亡的恐懼,絕望瞬間壓來,女教徒的雙眼的淚水一下子淌過了面頰:「大……大人……求……求求您……」
「砰」瞬間,一顆子彈貫穿了她的顱腦,包含着她的人格、記憶、思想的大腦一瞬間被滿載着化學動能的彈頭碾壓成了濃漿從她掀開的後腦勺噴濺而出……
卡修姆面無表情的轉過槍口,對準其他還跪在地上,表情驚恐到扭曲的邪教徒俘虜……
「長官!」「不行,那些是俘虜!」被驚呆的兩個士兵終於回過神來撲過去試圖奪槍,但還是慢了一步「砰、砰……砰……」
「啊」cic控制中心裏,趴在面板上睡得迷糊的泰莎忽然雙目圓瞪驚醒過來,倏地坐起「怎麼回事,這種……這種感覺……好像……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呼啦,隨着泰莎支起身子,背上披着的東西滑了下去,泰莎不由身上一涼,低頭一瞧,是一件並不屬於自己的外套。
「哎?這是……」泰莎把那件衣服拾起,忽然想到什麼,呀一聲輕輕的驚叫掩住了嘴,一臉驚惶與不知所措,「糟糕啦,應該是我值班,怎麼會睡着了」她急忙舉目四望,卻發現主控制台前已經坐着一個人了,多羅。
穿着女性標準服的小男孩微微帶着兩個黑眼圈,但是面色肅然一絲不苟的坐在控制台前敲打着鍵盤,不時低聲發號着指令。
「多……多羅先生,對……對不起。」泰莎抱着那件外套尷尬而後悔的道歉道。
「啊,泰莎姐,你醒啦,」多羅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專注的盯着屏幕,話語中聽不出責備的味道,但卻讓泰莎更加愧疚不安,「馬上開始工作吧,主攻已經開始了。」
「了……了解……」泰莎用力揉了揉臉忙在控制台前坐了下來,看向主屏幕上……那上面是貝爾蒙的俯瞰圖,巨大的城市分開成紅綠兩色,綠色的區塊正以幾個箭頭向着紅區挺進,形如幾根參差的犬牙。
「唔,似乎,狀況很好呢。」泰莎不覺有些鬆了口氣,貝爾蒙的戰鬥任務一開始下達的目標就是將暴亂的暴民和混沌邪教徒一同逼迫到兩外兩家不肯合作的家族領地上,然後任其廝殺坐收漁翁之利,而這個任務中顯而易見的難點在於,殖民軍的人數太少,難以進行地毯式壓境驅趕。而從目前的事態來看,殖民軍部隊已經很明智的採用了穿插式的戰術,作為經過速成培訓而且合格畢業的cic,泰莎雖然經驗稍微稚嫩,但還是一眼看出了這個決策的正確性——殖民軍的單兵實力和軍事素養遠遠超過暴民,因此進行強行穿插毫不費力,而相反的,暴民雖然人數眾多,但是缺乏統屬和指揮,一旦陣型被深度鑿穿,突出部那些暴民不但難以察覺殖民軍兩翼的空虛,反而會產生一種自己被包圍,而且同僚已經被擊潰的感覺,因此必然會後退抱團。只要如此反覆穿插,即便人數遠遠趨於劣勢,殖民軍也能輕而易舉的把那看似龐大實則臃腫無能的對手擠壓到任何地方。
「呼。」多羅拍下一個回車鍵,疲乏的站了起來,扭動了一下肩膀,「泰莎,我先去休息了,夢美很快就回來接班的……吶,這次可別出紕漏了。」
「對……對不起!」泰莎低頭紅着臉道,忽然,旁邊的優先線路提示燈嘟嘟響了起來,泰莎急忙提起那個電話機一樣的通話器:「是,這裏是cic。」
「呵……」多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拿起泰莎桌子上的外套,向門外走去,而就在這時,正接電話的泰莎忽然哎的驚叫一聲,「隊長大人,受傷了?」
「什麼」幾乎已經邁出門口的多羅風一般跑了回來,「怎麼回事?」
「等一下……是的,好的。」泰莎用手掩着話筒說了幾句後掛斷了,然後對多羅說:「是刺客,兩大家族派出的刺客,他們似乎是驅使了邪教徒和派出了自己部隊強攻月光工坊,然後刺客趁亂下手的。隊長中了一隻毒箭,不過有芙蘭在,現在已經沒事了。我馬上指派……多……多羅醬……」
多羅已經回到控制台做了下來,外套扔在了地上,滿是疲憊血絲的雙眼專注的盯着屏幕,纖細的十指在鍵盤上快速而沉重的跳動。
「這裏是cic,貝爾蒙所有非進行第二優先級別以上任務的空中武裝單位,立刻到月光工坊進行火力支援,重複,立刻到月光工坊集合併即刻進行火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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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蒙某處。
華麗而沉重的木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被侍衛用蠻力推開,一個男子走進了房間,同時大聲喝罵道:「出去,都滾出去。」房間內的侍女和推門的侍衛都卑躬屈膝的轉身退出。
「是你,你叫我們這麼做的。」門縫剛一合攏,男子就急不可耐的指着房間正中的女子爆發了出來。
房間正中的女子聳了一下肩膀:「我早已提醒過你這樣的風險,但你只看着那些利益。」
「可為什麼,為什麼這次會失敗?」男子在房間內焦躁的來回走動,憤怒的埋怨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像之前那樣,你不總是對的麼,你的才智,帶領着我的家族走到如今的昌盛。你的智慧一直是正確的啊,為什麼,就這次要獨獨例外。」
女子搖了搖頭:「族長大人……不,我的主人啊,我並不是神。」
男子懊惱的揪着頭髮,忽然又滿懷期望的抬頭道「現在怎麼做,還有機會的是不是,你有辦法解決的是不是。」
「任何情況下,都有辦法,區別只有成敗與否,一直如此。」
「能有多大的機會成功?」
「很低,我的主人,很低。」女子搖了搖頭,「那唯一一次你沒有聽從我的諫言,縱容了邪教徒的蔓延,當婦愁者聯盟狂妄自大的釋放出他們也無法掌控的力量之後,結局已經如此了,我們不過是在品嘗自己栽下的苦果。」
「那麼,告訴我那個方法吧!」男子忽然氣急敗壞道。
「主人,如果這次再失敗,婦愁者聯盟或許還能置身事外,兩大家族一定會被清算的。」
「顧不了了……」男子頹唐的搖了搖頭,「與其苟延殘喘到最後逐漸一文不名的埋進褪色的記憶中,那還不如在轟轟烈烈中被人銘記,這是……
一個貴族,
最後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