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當機立斷,高聲對楊廷和道:「楊首輔,咱們敵不過他們,我建議還是立刻撤離此地,到宮外調集兵馬圍剿宋楠和這幫逆賊。±」
梁儲叫道:「張侯爺,數倍於他們的人手你竟然敵不過,枉自安排了這麼多時日,怎地連大漢將軍營進了皇宮都無人預警,當真糊塗的緊。」
張偉怒道:「我沒本事,你梁大人上去嘗嘗火銃鐵砂的味道去,說的倒是輕巧,任誰面對如此猛烈的火器也毫無辦法。」
楊廷和擺手喝道:「莫爭了,便依張侯爺之意,快快撤離這裏,到了宮外集結優勢兵力再行圍剿。」
話音剛落,王勇等人已經衝到面前,張偉大喝督促身邊二十幾名帶刀官上去阻擋,自己則拉着楊廷和快速退後;待退到數十步開外回頭看時,那二十幾名帶刀官已經盡數倒在血泊之中。張偉明白,若非王勇等人忌憚火器會傷及其他官員和鑾駕之旁的太后,怕是早就一頓火.槍射殺過來,自己等人走也別想走了。
張偉楊廷和等人一逃,叉刀手們本就敵不過錦衣衛大漢將軍們的火器,此刻鬥志頓消,不待有人下令,頓時逃得逃降得降徹底放棄了抵抗,地上的官員們也從未有如此敏捷的時候,爬起身來叉着手四散奔逃,一大幫屁股脊背中箭的官員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們逃遁,一個個拍地怒罵他們沒膽色沒義氣云云。
一名太監顫聲提醒兀自埋頭在膝間顫抖的張太后道:「太后,楊大人他們跑了。」
張太后膽戰心驚的從轎子旁探出頭來,正好看見楊廷和他們飛速逃離的背影消失在花樹之後,咬牙道:「他們怎麼能這樣,難道不顧哀家死活了麼?」
宋楠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太后莫驚慌,臣絕不會對太后無禮。」
張太后面色煞白,站起身來,冷聲道:「宋楠,你便是這麼報答皇上對你的恩寵的?皇上剛剛駕崩,你便要謀權奪位不成?」
宋楠緩步從台階上下來,拱手道:「太后,若非你們要置我於死地,局面何至於此?至於謀權奪位,那是太后抬舉臣了,臣只知奉皇上遺詔行事,誰要違抗皇上遺詔,臣便不容誰。來人,護送太后鑾駕回慈寧宮,派人保護太后的安全,太后,外邊不安寧,若太后私自出慈寧宮,臣將不敢保證您的安危,待事態平息之後,臣將請太后蒞臨奉天殿聽臣宣讀皇上遺詔,但現在臣沒有時間,必須立刻緝拿楊廷和等人,平息京城局勢。」
張太后長嘆一聲垂首不語,她知道,從此刻起,她已經失去了自由了。
宋楠目送太后鑾駕離去,回過身來,見萬志王勇立於身後,數百大漢將軍校尉渾身浴血站在廣場上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宋楠冷聲下令道:「萬志聽令,率大漢將軍控制皇宮所有殿宇,將宮中所有護衛武裝盡數解除,若有反抗格殺勿論,但要注意,誰敢趁亂在宮中胡作非為,不要怪我宋楠心狠手辣。」
萬志拱手應諾,忽道:「大人,宮門處怎麼辦?要不要卑職調人去守?」
宋楠搖頭道:「各派一百兄弟守東西華門和大明門三處宮門便可,若楊廷和張偉他們當真集結起城中兵馬,咱們便是全部去守宮門也是守不住的。我雖不想京城大亂,但現在也顧不得了,王勇,即刻備馬,隨我出宮,若我宋楠還有幾分號召力的話,正陽門外我的人馬怕是已經集結到位了。」
……
宋楠和王勇率三十餘名大漢將軍校尉飛騎從西華門經西苑西安門出宮,繞道前往大明門外;路上雖遇到零星的宮中叉刀手兵馬,但顯然他們並沒有組織性,也沒有對宋楠等人發動攻擊和阻攔,反倒是王勇命校尉們用火銃射殺了十幾個,其餘人更是狂奔亂走,避之唯恐不及。
出西安門外到達富安坊中,街道上一片混亂景象,皇宮內的變亂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到城中,街上的百姓們慌慌張張的奔走,店鋪商家忙着打烊上門板關門閉戶,更有不明身份的兵馬在街上飛奔,一片大難將至人人自危的景象。
眾人快馬加鞭,沿着西長安街直奔錦衣衛總衙方向,錦衣衛總衙便在大明門之側,奔到在西長安街和大時墉坊南北主街道交接之處時,便聽前方人馬喧囂嘈雜,一片喝令吵鬧之聲。
王勇忙勒馬道:「大人,前方有不明身份的兵馬,為防有變,請大人稍等片刻,容卑職去打探一番看看是什麼人的兵馬。」
宋楠點頭,和數十名校尉勒馬停在路口邊的街道拐角處,王勇揮鞭催馬衝出,直奔前方人嘶馬叫之處而去,眾人緊張的在原地等待,片刻之後,忽聽兵馬嘈雜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正朝着長安街方向而來,一名大漢將軍校尉驚道:「大人,咱們是不是該避一避。」
宋楠也有些猶豫,但忽然間聽到王勇的喊聲:「大人,出來吧,是候鎮撫他們。」
宋楠大喜,和眾人策馬奔出,但見街道上滿滿當當足有上千錦衣衛旗校,都全副武裝,隊伍前面侯大彪騎在馬上正朝自己奔來,離宋楠尚有十餘步遠,侯大彪便滾鞍下馬跪地行禮。
「哎呀,可見到大人您了,可急死我們了。我等得知大人回京,便從衙門趕去正陽門迎接,但沒想到撲了個空,得知大人已經帶着王僉事進宮去了,我等欲進宮去,卻被宮門口的一幫兔崽子攔下了,說什麼文武百官正在商議大事,在此期間誰也不准進宮,他娘的,這叫什麼話?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進宮居然進不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王勇曬道:「你這也算稀奇?大人進城都被攔在城門之外呢,進內城還被勒令不准帶親衛進來,見皇上都是挾持了人質進去的呢。」
侯大彪傻了眼道:「這他娘的怎麼了?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麼大事了?」
宋楠道:「你又因何帶着這些兄弟出現在此地呢?難道你不是嗅到了什麼氣味麼?」
侯大彪道:「卑職是挺手下兄弟說,城中兵馬集結調動混亂不堪,又聽到宮裏亂七八糟的火銃聲,覺得情形有些不對,想到大人人在宮中,怕有什麼變故發生的話,大人怕是要召集人手。於是跟孫鎮撫一商量,我二人便決定立刻召集內城各坊兄弟們以防大人召喚。卑職來西邊六坊調人,孫鎮撫去了東邊八坊,這不剛好帶着兄弟們要趕往大明門外宮門口,王僉事從咱們屁股後面現身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王勇搶着道:「你也是官兒越當越糊塗了,在京城居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內閣和外廷的一群老雜毛趁着大人不在京城,竟然矯詔立新皇人選,此事為張公公得知,奔波數千里去安慶通知了大人,我們趕了幾天幾夜的路才趕到了京城來制止他們。沒想到那幫傢伙居然勾結了五軍都督府的張偉和譚佑控制了城中局勢,宮中叉刀手和帶刀官也落入他們掌握,剛才便是和大人動手呢。」
侯大彪驚得張大嘴巴道:「啊?他們居然敢這樣做?」
宋楠冷聲道:「此事隱秘,張公公沒有告知你們也是應該的,畢竟張公公也是私自逃離京城,他可不敢保證消息不會走漏。現在皇上已經駕崩,他們已經無所忌憚,剛才在宮內便意圖索性殺了我了事,若非大漢將軍營出其不意前來解圍,我怕是已經被他們給殺了。大漢將軍營借火器之威這將他們驅趕出宮,但他們此刻定然集結了兵馬準備反攻皇宮,控制京城局勢,而我們要做的便是將他們盡數鎮壓平息。」
侯大彪差點摔下馬背,怔怔道:「我的天爺,皇上駕崩了,形勢居然到了這等地步,卑職也太后知後覺了還蒙在鼓裏。大人若在宮中被他們害了,卑職可算是蠢到死了。這幫王八羔子,膽敢矯詔作亂,並意圖謀害大人,這是要造反啊,真他娘的活膩了;大人但下達命令,卑職定將他們一個個抓來認罪,最後將他們的腦袋一個個都砍了,卑職早希望這麼做了。」
宋楠皺眉道:「城中五軍都督府兵馬不下三四萬,都是譚佑和張偉的舊部,這可不是嘴上說說便可,光靠咱們錦衣衛衙門這些人怕是不成,不知我那大舅子可帶了兵馬動手了,這一次沒他不成。」
王勇道:「那還用說,英國公豈會坐視不管?英國公雖然有些明哲畏縮,但在大事上還是靠的住的,否則他也不會派人護送張公公出城向你稟報消息了;照卑職看,英國公主要是看大人您的態度,大人要怎麼幹,他必會跟着干。」
宋楠點頭道:「你倒是把他看得很透,他憐惜英國公府的羽毛,生恐帶頭幹事,將來會背上罵名,倒也在情理之中。他和我不同,我可什麼都不怕,我可不怕將來史書上說我的壞話,我只做我該做的事情,其他任人評說。但願這一次他不會退縮,否則今後我和他便無法愉快的相處了。」
說話間,上千人馬疾行至大明門以西,遠遠便聽到一片喊殺之聲,前方探路的校尉回頭來報:「正陽門那兒打起來了,打的一塌糊塗。」
宋楠喝問道:「誰的兵馬?是咱們錦衣衛的兄弟麼?」
校尉道:「在外城一側看不清,好像是京營的兵馬。」
宋楠皺眉道:「說清楚些,京營的兵馬和誰的兵馬?」
校尉忙道:「正陽門外京營的兵馬在攻正陽門,城頭上是五軍都督所轄營州衛的兵馬,聽,動用了火銃大炮呢。」
宋楠拍馬道:「好,我這大舅哥這一回可沒慫,咱們還沒到便幹起來了,侯大彪王勇聽令,即刻側翼殺入正陽門後方,擾亂大明門前的兵馬,打出信號,命東邊孫玄的人從另一側殺入,給他們來個背後包餃子。」
侯大彪王勇大聲應諾,當下迅速做了安排,六百旗校隨王勇從總衙後方的岔路殺出,七百人隨侯大彪從大路攻入,剩下一百人跟隨宋楠在後方掠陣指揮。
分配完畢,校尉們兵分兩路迅速接近正陽門和大明門之間的大廣場,片刻後,便見十幾發焰火彈帶着尖嘯聲竄上天空,不久後,東面南薰坊明時坊方向也升空焰火彈呼應,那必是孫玄集結的錦衣衛兵馬加以呼應。
正陽門城樓上下,攻擊內城的戰鬥已經打響,李大牛找到張侖的時候,張侖確實有些猶豫,張侖無數次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張永告知他矯詔之事後,他便無時無刻不在做出權衡。換做張懋在世,張懋必會告誡他不可參與這場爭鬥,來個超然獨立,成為各方爭奪的中間勢力;既保存了英國公府的地位,又在雙方奪權的鬥爭中不得罪任何一方。
然而張侖知道,他不能坐着看戲,他知道,自己和宋楠之間的利益是一致的,此前多次立場都站在宋楠這一邊,就算這次明哲保身,事後也絕不會有好下場。若宋楠在此次爭鬥中落敗,自己也一定會認作是宋楠一派,將來也必將被邊緣化,反落得一身罵名。
別的不說,自己那位妹子若不提着刀進英國公府追着自己砍,他張侖的名字倒着寫。兄妹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是張侖最忌諱的,他內心中看重親情比看重利益大的多,這是他和張懋之間最根本的區別,否則當年他也不會明知宋楠和小郡主之間的勾當,卻選擇了隱忍姑息,便是不想讓妹妹成為利益交換的犧牲品。
但張侖也知道,團營中宋楠親信的五營兵馬都被宋楠帶着討伐寧王叛亂去了,剩下的七團營除了自己一手帶領的奮武營之外,其餘團營的侯爺都是靠利益維繫着,宋楠也早和自己說過,要將團營純潔化,甚至提出了步驟和辦法,但張侖總是下不了狠心;現在,這沒下狠心的苦果便凸顯了出來,自己能否調動其他數營的侯爺便是個問題了。
無可奈何之下,張侖做出了決定,立刻調集奮武營和自己掌控的神樞營控制外城局勢,至於其他團營,張侖選擇了保守的辦法,便是任由他們原地不動,壓根不去通知他們出兵,張侖最怕的不是他們不肯聽令行事,而是怕他們會突然倒向太后和楊廷和一方,此時的倒戈將是致命的。
張侖率領兵馬來到正陽門外的時候,數千錦衣衛旗校已經聚集在正陽門外廣場上,看到宋楠從不離身的一千錦衣衛親衛火銃營的人手也在此處,張侖不禁為宋楠孤身入內城進宮之舉捏了一把汗。城門上下已經是劍拔弩張之勢,起初還能按捺住的錦衣衛兵馬,一聽到皇宮中爆豆般的火銃聲響起,知道內城皇宮中已經交手時候,錦衣衛旗校們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侯大彪派人去正陽門城門交涉,明知城門守軍不會答應,但還是試圖讓他們打開城門讓錦衣衛親軍入內城查看情形,可是城頭的營州衛兵馬居然不分青紅皂白拉弓箭射殺十多名錦衣衛校尉,頓時點燃了這已經到爆炸臨界點的空氣。
隨着錦衣衛兵馬立刻開始還擊,並蜂擁攻擊城門,張侖也再無絲毫猶豫,遂下令奮武營和神機營開始進攻正陽門城樓。以攻城而言,奮武營和神機營顯然比錦衣衛校尉更有用,他們本就是實打實的作戰兵馬,既有攻城器械佐助又訓練過攻城作戰,所以立刻便成為了攻城主力。數千錦衣衛校尉不甘當看客,趙大鵬帶着火銃營逼近城牆朝上面開火,其餘各千戶所的錦衣衛也充當了爬雲梯的小卒子,活脫脫將大明京城當成了殺敵的戰場。
從大明門到正陽門之間廣闊的街道和廣場上,近萬五軍都督府兵馬集結於此,正陽門城樓和外邊的張侖率神機營和奮武營兵馬抵達時候,楊廷和與張偉等人剛剛從宮中狼狽逃出,聽到張侖率團營到達正陽門外的消息,張偉不禁打了個寒戰。
「英國公果然出手了,楊公,這下不好辦了,團營兵馬若是全部出動,兵力足有五萬餘,咱們可不是敵手。」
楊廷和皺眉道:「張侖出手不稀奇,你可探聽清楚了?正陽門外七營團營兵馬盡數出動了?老夫可是跟他們有了默契的,幾位侯爺可都表示不會參與其事,絕不摻合的。」
張偉忙親自上城樓觀察,卻發現除了張侖的奮武營和神機營以及錦衣衛校尉之外,根本就沒有其他團營兵馬的影子,大喜之下趕忙告知楊廷和,贊道:「楊公深謀遠慮,團營其他侯爺果然沒有出手,看來團營中也非鐵板一塊啊。」
楊廷和淡然道:「當然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之所以表面上恭順宋楠,一來張侖和宋楠把持着團營正副總督的職位,本就是他們的上官;二來,皇上在世時寵信宋楠,宋楠此人又手段刁毒,跟他明着作對的幾名侯爺都被弄下了團營提督的寶座,他們兔死狐悲,自然不肯輕易得罪宋楠。但其實他們對宋楠可沒有想像的那麼忠心。」
張偉拱手道:「楊公說的是,眼下的情形印證了您的判斷,楊公英明。」
楊廷和瞟了一眼張偉道:「你以為憑我三言兩語他們便肯答應?那是因為老夫應許了他們好處的,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又哪有什麼信義可言;老夫答應了他們,團營總督將來是他們的,所以他們才會願意冒這個險按兵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