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棣微服從玄奘寺回宮,這時離酉時下值還有一個多時辰。他當上皇帝後非常忙,今天卻沒再去朝堂辦公,而是徑直去了坤寧宮。
在這個時辰朱棣去見皇后徐氏,想必也是要問立太子之事。
……
對於母后徐氏,朱高煦今生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已經十六歲了。彼時他已封了郡王,有自己的府邸,之後就再也沒和母親在一起生活過,連見面的機會也是有數的。
朱高煦沒機會得到徐氏的母愛,卻確實感受到了母性、或是女性的溫情……
像去年朱高煦潛入京師的事兒,聽說徐氏知道後、不惜與朱棣爭吵,因為擔心高煦危險;而她平素和朱棣之間是很少紅臉的。
朱高煦完全相信:只要母后還在,皇室就會有親情,至少他們兄弟姐妹的人身安全有所保障。
還有徐輝祖,「靖難」時幹了不少危害燕王府的事。徐輝祖要不是徐皇后的親兄弟,管他是甚麼開國功臣、國公身份,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恐怕連家眷也保不住!
而徐輝祖如今還在家裏,活得好好的。「靖難軍」入城時,他出示了鐵券,只說了一句他是開國功臣,便沒人敢擅自騷擾了。但鐵券真的有用?朱高煦持懷疑態度。
……所謂凡事往往像雙刃劍。徐皇后念親情,作為兒子的朱高煦會受益;可是正因親情,朱高煦才覺得自己「奪嫡」得不到母后的支持,與太子之位也無緣。
那不是偏愛,因此朱高煦沒有怨過母后。
在母后眼裏,將來由長子繼承皇位、顯然會比高煦上位要安全得多。因為作為長子名正言順上位,就沒必要再容不下自家兄弟了。
不過母后無法預見到皇權爭奪的殘酷結果,也沒人能讓她相信:連她的孫子都順利繼位了,還容不下高煦。
……這陣子父皇在議太子人選的事兒,消息早已在京師權貴之間傳得沸沸揚揚。朱高煦卻不報任何希望,他現在只想知道、自己會被封到哪裏。
初秋的旁晚,朱高煦踱步在郡王府彈丸之地,竟感覺到了一些涼意。
走到姚姬的房前,他見裏面亮着燈,沒多想,便「篤篤」敲了兩下門。或許燈火總是讓人覺得暖和。
門開了,姚姬站在門後,一臉意外地看着朱高煦,喚了一聲:「王爺。」
「今晚我想在你房裏過夜,你叫人打點熱水過來,我要沐浴更衣。」朱高煦道。
「王爺快進來。」姚姬漂亮的眼睛裏,有點驚訝、有點欣慰。
既然已經確定了姚姬是奸諜,她就是危險人物。所以朱高煦說要在這裏過夜,她會有點驚訝吧?
聽說今上進京後,除了在徐皇后那裏過夜,從來不和任何嬪妃睡覺,擔心安全問題。但朱高煦的性格不是他父皇那樣的。
為了讓朱高煦洗澡,姚姬開始親手做每一件瑣事。她在皇宮裏、寺廟裏沒少干粗活髒活,到郡王府了卻幾乎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各種家務她是會的。
將第三桶熱氣騰騰的水倒進浴桶里後,姚姬歇了口氣,輕聲道,「王爺相信我了?」
「不信。」朱高煦實話道。或許覺得口氣有點生硬了,他又說了一句,「但我認為,一個人的立場在哪邊,和其它方面沒什麼關係,比如人品如何、值不值得人用心對待等等。」
姚姬的目光從他臉上拂過,繼續默默地做着活兒。
朱高煦脫了衣裳,泡進了熱乎乎的水裏,忍不住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
「認識王爺這麼久,我覺得王爺不像傳言中那麼暴|戾。」姚姬用指尖拈起一小|撮曬乾的花瓣丟在水面上,輕輕說道。
朱高煦泡在水裏,很快覺得渾身軟綿綿的,腦子有點發暈。他眯着眼睛,慢慢開口道:「以前我其實是個憤|青……就是經常感覺很憤怒的人,暴|戾也算得上。不過現在沒有理由再憤怒了。」
「為何?」姚姬隨口道。
「或因擁有的東西已夠多,也沒覺得誰對不起我。」朱高煦道。
姚姬若有所思片刻,微微點頭。
朱高煦頓了頓又喃喃道:「我相信母后心裏是願兒女們都好的。父皇或許有對不起別人,卻沒有對不起他的兒子。
如果以後有對不起我的人,那也不是父皇;我擁有的一切是他給的,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因此,當我猜到父皇不會立我為太子之後,也沒有怨恨不滿……我若不是他兒子,根本沒有機會帶兵馳騁沙場立功,還談什麼居功自傲?」
「王爺言下之意,是要我把這些話帶回去麼?」
朱高煦聽罷轉頭看着姚姬,只見她美艷的臉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點猜忌、有一點戲謔。明亮有神的眼睛、就像明鏡似的心……但她表現出來的意思,真的誤會朱高煦了。
「我確實說的是心裏話。」朱高煦一本正經道。
「好罷。」姚姬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朱高煦輕嘆了一口氣,放鬆身體,擺了個勉強還算舒適的姿勢仰在那裏,眼睛也閉上了。
姚姬的聲音在耳邊道:「王爺這麼想、確沒什麼不對,只不過許多富貴子弟不會這麼想罷了。那些人,會認為得到的、都是應得的;若是別人以後給的不夠,就會心生怨恨了。」
她今天說話的口氣非常溫柔,有時候吐字仿若沒經過嗓子,只有細若遊絲的氣息。
「你說得很有道理。」朱高煦頓時睜開眼睛,「所以我覺得,曾經一無所有的人、得到的東西很少的人,反而更懂得感恩。」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朱高煦又沉吟道,「你今天對我那麼好,為何有時又很冷漠?」
姚姬依舊保持着剛才那樣的溫柔,仿若在朱高煦耳際低吟,「對王爺冷淡時,亦非對你不好。正因想用心對你,才糾纏徘徊於自己的身份,心緒煩亂、不知如何面對王爺,怎能不冷?」
「哦……」朱高煦若有所思,仿佛在捕捉着白汽中虛無縹緲的輕飄飄的柳絮,他點頭道,「好像有道理。」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洗好了,便不想繼續呆在一隻桶里。他的身材長得很高壯,在浴桶里覺得憋屈。
姚姬為他擦乾皮膚上的水,又拿起乾淨的里襯和尋常穿的衣服,服侍他穿衣。
在大明朝無論什麼衣裳都沒有紐扣,而是用衣帶,有些地方需要系住以穩固位置。
朱高煦站在那裏,展開雙臂等着,姚姬便攔腰環抱朱高煦的腰、以便伸手將衣帶從他後面拉過來。他沒動彈,十分受用地聞着她身上的清香,欣賞那雙靈巧雪白的小手、系衣帶時的好看動作。
這時他發現姚姬系帶子的方式十分奇特、巧妙,反正他是從來沒見過這種手法,他忍不住輕輕拉扯了一下衣裳。
「散不了。」姚姬抬頭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點頭道:「只是覺得稀奇。」
姚姬忙着系好衣帶,才輕聲道:「我是有親生父母的,不過我不是他們養大的……若他們在,我何至於在王爺身邊做出賣別人的勾當?」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想到了徐妙錦的經歷,妙錦好像是親生父母養大的。但他沒有吭聲打斷姚姬的話,只要身邊的人願意對他傾述,多半時候他都是很願意聽的。
果然姚姬繼續道:「說來也奇怪。我離開生父時還小,連他長什麼樣都記不得了,卻記得他教我系帶子的法子。」
「原來是這麼學來的。」朱高煦點了一下頭,又不動聲色問道,「他們……姚姬的生父母為何不在了?」
姚姬的神情變得有點傷感,「都是聽親戚說的,爹犯大罪逃走了,娘上吊自盡了。我卻什麼也記不得,偶爾做夢、會夢見我爹,爹的臉模糊不清,渾身穿着厚重的甲冑……王爺,只有將士會穿甲冑罷?」
她微微停頓,又加了一句,「樣子很威風!」
朱高煦道:「當然,既然是厚重的甲冑,幾十斤重,除了打仗誰穿那玩意?而且很可能是個武將,普通士卒的甲多半只能覆蓋重要部位,而不會渾身都穿盔甲。」
他忽然覺得姚姬也是可憐人,微微嘆了一口氣,便道:「剛才你系衣帶的手法,教教我可好?」
姚姬的臉微微泛紅:「王爺有那麼多人服侍,為何要學那玩意?」
朱高煦道:「因為我不知怎麼安慰你。」
姚姬愣了一下,抬頭才能看見朱高煦的臉。倆人沉默片刻,姚姬便解開了自己腰間的衣帶,然後慢慢再繫上,以便朱高煦看得清楚。
朱高煦發現自己確實沒這方面的天分,學了幾遍都沒學會。他甚至有點生氣,卻執拗地非要學會,反覆拿着姚姬腰間的絲繩練習。最後終於學會了,他的手在姚姬婀娜柔軟的腰上觸碰了許久,也不知是學細碎手法急的、還是什麼原因,他已感覺渾身很熱。
良辰美景,既然解開了衣帶,又何必再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