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斌在診所這幾年裏認識了一個女朋友兼護士,出事後大家一鬨而散,最最要命的,楊文斌一下子徹底的無家可歸,自己做什麼都做不長久,打工的時候也心不在焉心有所思,錢掙不來,只好流浪街頭了。筆神閣 bishenge.com
想起一年前,自己的小診所出事那陣子,楊文斌感到十分心酸:「我是在自學想考醫師資格證的,可惜還沒考到手,無證行醫非法行醫……我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很久的一段時間裏,我身無分文,走路的時候基本低着頭,兩眼盯着腳下那些花花綠綠的垃圾,我多麼希望能夠拾到塊兒八毛的錢。」
「是的,就是塊兒八毛的錢!開小診所的那陣子,幾塊錢錢算什麼呢?每次碰到了乞丐,我丟過去的最少就是十塊錢。可後來一塊錢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包子,就是一天的口糧,就能維持一個人的小命。」
「我成了無所事事到處閒逛的廢人,說我閒逛簡直是美化了我的生活,我其實連一個撿垃圾的拾荒者也不如,拾垃圾的還可以拾點破銅爛鐵,我則只能盯着地面看是否有別人遺棄丟失的鈔票。」
「在繁華的大馬路上,什麼鈔票也沒有。我拾到過五塊的,他媽的竟然是一張假鈔,什麼地方都會有假鈔,我還拾到過一百塊的,他奶奶的竟然是陰鈔,是沒有燒乾淨的陰鈔。」
「我東遊西逛,走來走去,漫無目的的就來到了這裏,就是前幾天,我在大煙囪那兒的垃圾堆里,在那些花花綠綠的垃圾下面,撿到了一張有些發霉的二十塊的紙幣。」
「我用這發霉的二十塊錢買了三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幾口就給吃飯了,然後發現這家包子店隔壁賣彩票,我眼睛一閉,把剩下錢全部拿出來,買了七注雙色球。」
「誰想到,天無絕人之路,果然就中了個二等獎,獎金有幾十萬……」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還是面對的是老同學,楊文斌的話語裏面用詞開始隨意,有了國罵:「中獎的那天晚上,因為彩票還沒有兌現,我仍然是身無分文的,我乾脆跑到那塊空地上,飢腸轆轆地坐了一夜。」
「我覺的那一夜是我悲慘人生的最後一夜。那一夜,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浮想着落魄的這些日子,一張張扭曲的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一句句挑釁的話,我一下子流淚了。」
「我甚至有了寫詩的衝動,但是那天晚上,除了懷揣着價值幾十萬的彩票外,我的身上沒有一張紙一支筆,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記下我內心的詩意,所以那首詩在天亮之後就熄滅了。」
「……我懷揣着幾十萬元的存摺,身上裝着零散的鈔票,我有些空靈,鬼使神差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又到了那塊垃圾場,我是在感恩上蒼對我沒有趕盡殺絕還是對我網開一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似乎應該感謝誰,所以,我就在那裏跪拜……」
平安聽了有些語竭,他想問楊文斌為什麼有了錢之後不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呢?難道僅僅就是為了讓別人以為乞丐打扮的人身上絕對不會有幾十萬的存摺?
平安這時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是那個念頭一閃而逝,他沒有抓住,於是問楊文斌:「那你給路過的人發錢,是覺得那些人也是上蒼派來讓你拯救的?因為你的中獎是因為上蒼的安排?」
「那也不全是。」楊文斌斷然否定:「我那會就是覺得自己有些興奮,算是讓別人分享我的喜悅吧,但總不能給人說我中獎了,讓大家都來分我的錢。再說,我中個彩票多不容易,我的錢不能就這麼花掉了。」
「這個世上人人都值得同情,我沒有錢的時候,或者是錢不多的時候,誰來同情我呢?如果按照今天這樣撒下去,一兩個月我的錢也就完蛋了。」
「幾十萬如今在大城市算什麼呢?恐怕就是少數人家的一輛車,或者說就是大多數人家的一個廁所,你們縣裏如今的房子一平方米需要多少錢?應該用錢老子生錢兒子,才會越來越富,等我真正富了,不是幾十萬,而是有了幾百萬幾千萬之後,不需要別人同情了,再回過頭來做點善事,也是不遲的。」「在一個資本的世界,有錢的人錢越來越多,窮人會越來越窮;有錢的人好像都是慈善家,窮人似乎都是土匪。就像那塊空地一樣,長草的地方草會越來越深,光禿禿的地方被人踩成了路,會越來越光。」
「那你準備拿着這些錢做什麼生意?」平安終於抓住了腦子裏剛剛的靈光一現,問楊文斌:「有什麼發財的路子?」
「沒有!」楊文斌否定說:「人是越活越害怕,我哪能那麼快就知道自己要幹嘛?」
「那我給你說一條道,你看行不行,行的話,我保證你今後能賺錢,穩賺不賠。」
楊文斌果然感興趣:「你是這個縣的老大,你說行的事情肯定行。說吧,我聽你的。」
平安定定的看着楊文斌,等了一會,給他斟了一杯酒,說:「你明天,繼續去那個地方,發錢。」
楊文斌只用了四天的時間就對平安的那些話深信不疑。
平安對楊文斌說:生活里什麼都不相信,只信實際利益、只愛錢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人蠱惑。
當人們對自己的生活感到不如意的時候,可能會更容易陷入某種狂熱。
而為什麼不愛錢的人反而越不容易受騙上當呢?
因為無欲則剛。
為什麼你是真的在感恩蒼天讓你中獎,卻有那麼多人跟風跪拜磕頭?
那是因為沒有信仰的人其實最容易對什麼都信。
那為什麼那些老頭老太太容易對你產生信任呢?
因為你給他們發錢!
價值混亂,錢就會變成尺度。
因為現在很多人只想走捷徑,只想一夜暴富,只信金錢。磕了頭就能給錢,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動作而已,什麼都沒有喪失,因此何樂不為?
別將磕頭和尊嚴聯繫在一起,你可能覺得可笑和不可思議,但是他們會覺得順理成章,因為他們將你當成了不在同一個等級的「施與者」,你是高高在上的,你是能給他們帶來金錢和心理安慰的,因此他們這些「承受者」就會自我進行心理按摩,自我的麻醉,自我的強行跟隨,因此他們覺得自己沒錯、沒有不合適的地方。
他們是善於為自己造神的。
楊文斌自從那天傍晚時分在垃圾堆不遠的空曠處給路人發過錢之後,前來跪拜的人竟然絡繹不絕。除了類似擺饅頭的老大媽這些真來許願的,大多數人是為了錢,是衝着楊文斌的施捨來的。
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是拾垃圾的,有一部分是附近的小商小販,還有那麼幾個是湊熱鬧的。
楊文斌聽了平安的話,他直接在第二天將送出去的錢減成了五塊,但即便這樣,人也越來越多。
到了第三天,楊文斌將錢變成了一塊,可是來的人仍然洶湧如同過江之卿。
楊文斌依照平安的話,換了寬大的僧侶一樣的衣服,而來的人根本不問楊文斌為什麼在這裏發錢,他們眼裏只有錢,反正錢是真的就行。
到了第四天,楊文斌不發錢了,他坐在自己帶來的一個本地人用小麥的麥稈編織成的蒲團上,就那樣坐着,看着這些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在自己眼前做着大同小異的事情。
來的人除了一批常客之外,還有一些路過的,路過的人看着別人跑到這裏,面對着直入雲霄的大煙囪,撲通一聲就跪下去了,自己也不管青紅皂白,不問要拜的是佛還是神靈——多數人是分不清佛和神靈的,就糊裏糊塗地跟着跪下去了。
楊文斌猜測,這些人的心裏肯定在想:既然大家都這樣,肯定有這樣的道理,用不着搞清楚原因,不就下個跪磕個頭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慢慢地,就不再是過路的人了,而是有災有難的人,乞求平安的人,希望發財的人,主動帶着供品和梵香,也有帶三尺紅布,專門跑過來的許願的。
這一部分人來這裏,不是衝着楊文斌的錢來的,相反他們在這裏跪拜完之後,還會在空地上留下一塊兩塊的香火錢,而這些錢每天最終會落到楊文斌的手裏,第一天有人放錢了之後,他粗略數了一下,大概有一百來塊。
第一天就一百塊錢,那麼今後呢?
怨不得平安說,在留縣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來錢最快的事情,就是讓大眾以為你代表了某種神靈。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楊文斌的思路已經完全的清晰了起來:這塊離垃圾堆沒多遠的空地上,除了能看得到的一根大煙囪之外,連一間房子都沒有,可不出幾天就香火不斷,扔滿了閃閃發光的硬幣和紙幣。
那麼下去自己究竟做什麼呢?
——蓋一座寺廟。
對!就是一座寺廟。
如果蓋一座寺廟在這裏,給神靈居住,那場景又會是什麼樣子呢?這讓楊文斌充滿了想像。
垃圾場的周圍全是荒地,楊文斌走在齊腰的雜草中間,將無數在此交配與棲息的流浪貓和流浪狗驚嚇的四處亂竄,還有無數的小蟲飛蛾,心裏猛然就明白了自己人生今後的方向。
平安很忙,楊文斌心裏想的事情只能見了面才能說。
晚上十點之後平安到了垃圾場這邊,不等楊文斌開口就說:「今晚你指揮他們,趁黑將這塊碑埋好,等幾天石碑從地里冒出頭,你想的事情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辦了。」
「具體位置,我看就那裏,」平安說着指了一下楊文斌白天打坐的地方。
平安的車後面還跟着一輛皮卡和一輛大卡車。皮卡上面放着一塊石碑,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上面的字模模糊糊的,楊文斌也沒有仔細看,平安又說:「發錢只能一時的吸引人,要想長久的讓人關注,除了要保持神秘和超乎一般人的認知之外,還要讓人『親眼目睹』那些『神跡』的存在是合理的。」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是有時候眼見的也未必是實的。這就要虛虛實實。等過了這幾天,你的心愿就能達成了。」
楊文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跟着平安在四下走了走,平安揮手一划,說:「這一片,到時候都是寺廟的範圍……」
楊文斌吃了一驚,他一是沒想到平安比自己想的多,二是沒想到平安的心那麼大,竟然將這麼大一片的地全蓋成寺廟。
平安仿佛知道楊文斌在想什麼,說:「要搞就搞的大一點,即便今後萬一寺廟的香火不鼎盛,這裏也能當做一個消閒散心的景點。總而言之,你這個神神叨叨或真或假的住持,是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