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從井口鄉往縣裏回,到了以前二中的舊址,現在啤酒廠不遠的地方,遠遠的看到幾個人跪在地上對着遠處磕頭。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小許看看,嘴裏噗嗤的笑了出來。
這幾個人有些奇怪,因為他們是在路邊的一個空曠地跪着,背對着大路,因此平安看不清楚,只能瞧見最前面的一個人穿的有些破爛,光着頭,像是個苦行僧,又像是乞丐,他不停的對着地面磕頭,他身後有幾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老太太,還有兩個中年婦女,這些人倒像是從超市買菜要回家,但是手裏拎着菜或站或跪的,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這個幹嗎呢?」小許像是在自言自語,司機說:「不會是傳銷騙人吧?」
「現在有些人專門騙老頭老太太的錢。可這騙子的技術也太好了吧,整的自己像是乞丐似的……」
司機接小許的話說:「有可能。越是騙人的人,打扮的越是稀奇古怪,咱們尋常人這樣的,倒是沒人信了。」
車子說話間就要開過去,平安心裏這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鬼使神差的扭頭對着路邊這七八個人又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平安一愣,他讓司機停車,然後下車走了過去,遠遠的繞到這些人前面的荒地里一看,正巧那個領頭的光頭正仰着臉對着天空喃喃自語的在說着什麼。
平安大吃一驚——這個流着一臉淚水乞丐一樣的光頭,果然是很久不見的大學同學楊文斌!
光頭的楊文斌衣衫襤褸,嘴裏念念有詞,平安離得有些遠,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平安四下望了望,極目空曠,只能見不遠處有一根聳立的大煙囪分外的醒目。
楊文斌就是在對着這根標槍一樣的大煙囪在磕頭。他一邊磕頭,一邊作揖,態度虔誠,並且還淚流滿面,既像這裏埋着自己的祖先,更像三尺之下便有神靈一般,這讓平安心裏更加的奇怪。
楊文斌頭磕向地面的時候,發出了嘭嘭的聲響,這時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大媽,恐怕也是從超市回來,左手提着一袋子雞蛋,右手提着幾個饅頭,她看到路邊的這些人,站住問領頭的楊文斌:「你跪着拜什麼呢?」
楊文斌眯着眼說:「還能拜什麼,自然是神靈呀。」
「這一塊什麼都沒有,那邊是垃圾場,這邊空地,遠處是大煙囪,神靈在哪裏?」
楊文斌聽了大媽的話回答:「你看着是垃圾,它就是神靈,你看着是神靈,有時候卻是垃圾。」
楊文斌是光頭,而且神神道道的,不像是在開玩笑,很像正在參禪的高僧,這位老大媽又問:「你是和尚嗎?在哪裏出家的?」
楊文斌:「行善之人四處為家,善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楊文斌的話這麼的高深莫測,讓身後的這些老大媽老大爺更加深信不疑了,這個一直在問話的老大媽再問:「能許願嗎?」
楊文斌說:「當然能,我昨天拜了一下,心愿就實現了。」
這時小許到了這一群跪拜的人身後,他見平安遠遠的站着,知道書記不好過來,於是就自己走近了打探消息。
老大媽這時問楊文斌:「你許了什麼心愿?」
楊文斌:「還能有什麼心愿呢?發財呀,如今大家除了發財,還有什麼呢?一旦發了財,還會有什麼煩惱嗎?」
楊文斌的回答讓老太太心裏迷糊了,她看看幾個跪下的人,說:「我得了高血壓,正等着看病呢。」
老太太說着也跪下了,心說磕個頭也不算什麼,但是她跪着的方向不是朝着遠處,而是對着楊文斌,還將隨身攜帶的饅頭一字排開,當成供品擺在了面前,然後一五一十地拜着,嘴裏說着保佑、顯靈之類的話。
這個場景大致的持續了有二十餘分鐘,楊文斌站了起來,也不拍腿上身上的土,最後一位來的老大媽也是離楊文斌最近的一位,她拎着雞蛋和沒有擺放在地上的饅頭要離開,楊文斌從破爛的衣衫裏面掏出了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遞給了老大媽說:「你拿這點錢到中藥鋪里,抓點葛根和野菊花,煮茶喝吧,每日三次,每次一杯,或許能消除你的病患。」
老太太登時愣住了,見到楊文斌不是作假,伸手接過,然後對着楊文斌作揖,走了。
從這位老太太開始,剛剛隨着楊文斌下跪的那些人,依次序的到了楊文斌面前,楊文斌無一例外的都給了這些人每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而且,但凡有人說自己有什麼病啊災啊什麼的,楊文斌甚至還會多給一些錢,最多的,他給了二百。
平安看看,覺得楊文斌不是發神經,那麼,肯定是在搞鬼,也許,就是在搞傳銷,或者是想搞詐騙。
反正楊文斌的行為不像是正常人的舉動。
這時天色黃昏,旁邊有幾個路過,看到有人發鈔票,一問,也紛紛朝着大煙囪或者楊文斌跪下了,有些人一邊拜,還一邊念念有詞,甚至還有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炷香,在這塊空地上燃了起來。
於是,幾乎無一例外的,每個離去的人逢人便說,趕緊去那邊下跪去吧,有錢發呢。
儘管平安想一直的看下去,看看這個大學同學到底在搞什麼鬼,但是畢竟因為身份,有點不允許,他想想,給幾十米之遙的小許打電話,打通之後讓小許將電話遞給了還在給人發錢的楊文斌:「楊文斌,我是平安,你發財了?」
又像是乞丐又像是僧人的楊文斌聽到平安自報家門,也不驚詫,說:「你先等一下,我做完善事,一會和你聊。」
楊文斌莫測高深的,將手機又遞還給小許,然後繼續給聞風而來的人發錢。
佔便宜的人越來越多,各人嘴裏的災難也五花八門,有人說自己是生病了,有人說是家人出車禍了,有人是家裏起火了,還有一些無災無難的,卻格外的痛苦和憂愁,比如被單位給炒魷魚了,莫名其妙地被舉報了,或者是老婆在外邊有野男人了,等等等等,但楊文斌只要他們跪下磕頭,就全部發錢。
而且,楊文斌給這些人一邊發錢,還眼含淚光,最後分別的再贈送幾句話安慰一下,比如,你想開一點呀,日子還長着呀,風水輪流轉呀,等等。
天色終於黑了,大家下完跪,磕完頭,領了錢,臨走時還問一句:「明天呢,明天還會發錢嗎?」
但是楊文斌沒有回答。
平安終於走了過來,不到楊文斌跟前就聞到了他身上一股腐朽和酸臭的味道,他皺眉盯着楊文斌,的確是老同學沒錯,可是他這副打扮,怎麼能兜里揣着那麼多錢呢?
平安長時間的不說話,小許機靈的往遠處走了走,楊文斌先開口:「老同學,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你怎麼了?」平安不答反問:「你這到底是在演的哪一出?」
「我在還願,我彩票中獎了,」楊文斌說着從貼身的兜里掏出了一張存摺要讓平安看,但是平安沒接:「中獎了?還願?中獎還願來這裏?給路過的人發錢也包括在還的願裏面?」
沒等楊文斌回答,平安擺手說:「算了算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咱們差不多快十年沒見了,他媽的!咱們宿舍也就你這些年聯繫不上。你這傢伙,竟然還沒死!」
平安知道楊文斌中了獎有錢了才這樣說楊文斌,並且說着還衝着楊文斌的胸口擂了一下,楊文斌先是一笑,接着卻滿臉苦澀。
上了車,滿車都是楊文斌身上那種難聞的腌臢氣味,司機和小許都不知道這個被書ji請上來的和尚不像和尚、乞丐不像乞丐的人到底是誰,只有儘量的不呼吸免得被嗆到,平安倒是將車窗打開通風,瞅着楊文斌,楊文斌低眉順眼的,眼神瞄着車外,嘴裏喃喃着說:「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小許提前的打了電話預備了房間,到了飯店楊文斌先去洗了澡,換了身衣裳,形象乍然變化,臉盤清瘦,眼神深邃,配合一顆光頭,愈發像得道高僧。
平安一個人在包間裏等楊文斌的時候,想起了許多許多的大學往事,等楊文斌進來,兩人先悶聲吃飯,接着平安為楊文斌斟酒,三杯下肚,楊文斌慨然長嘆:「你行,縣委書ji了,我這些年的經歷,基本就兩個字,倒霉。」
楊文斌大學的時候經李國忠老婆李思思的介紹談了一個女朋友,大學畢業後,因為工作的原因,楊文斌和女友像牛郎織女一樣分居兩地。
就像很多人所說的一樣,大學裏的愛情能從一而終的很少,很快兩人就分手了,楊文斌受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離職自主創業,但是做什麼什麼不成,他幾乎什麼活兒都幹過,在建築工地給人搬磚,當過房產中介的銷售員,還去一家報社賣過報紙,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後來楊文斌認識了一個老中醫,老中醫無兒無女,見楊文斌踏實勤奮,將他收為打雜的學徒,楊文斌在診所當學徒,幾年之內,也學到了一些常見病的治療方法。
老中醫死後,楊文斌繼承了診所,賣些現成的藥治一些頭疼腦熱感冒什麼的病,但是有一晚,有個女學生買墮胎藥,楊文斌賣給了她,結果女學生竟然吃藥後出現了大出血,死了。
衛生部門和警察一查,認定楊文斌屬於無證行醫,他這個小診所就被人給查封了,要不是他傾家蕩產,把這件事情給擺平了,說不定現在還待在監獄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