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掛有紅色哨子的裁判老師高舉火槍,跑道上的十多名女選手呈站立式起跑姿勢。
「各就位——預備——3!2!1!」
砰!
「跑!」
「加油加油加油啊!!」
花火...是個很沒用的人...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被人討厭着。
大家都說花火做什麼事都是一副弱弱樣子,不愛說話又很沉悶,站在旁邊就會非常的討厭。
任何時候,都是多餘的。
「為什麼蹲在這裏?」
這是花火見到櫂君很多天後,他對花火說的第一句話。
縮在角落裏抱着皮球的小女孩低下頭,沒有回應,也沒有去看他。
只是將自己弱小的身子,蜷縮得更緊了些,額頭上有紅色的傷痕。
「大家好像都不喜歡你啊。」
他打量着她。
「嗯,確實不怎麼好看,胖了點,眼睛的顏色也很怪。」
小女孩聽到他的話,將頭埋得更深更低,用皮球遮住了臉和眼睛。
同齡的孩子們在不遠處的園內嬉戲,其中滑梯是最受歡迎的,當從高處順着光滑路徑落地時,滿是孩童時的歡趣與笑語。
儘管懵懂,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額頭上的傷,就是剛剛被那個滑梯上站得最高那個,笑得最開心的男孩子用皮球砸的。
「討厭你!快走開!」
罕見的是她沒有立刻像以前那樣大哭。
而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低着頭,看着滾落在自己腳下漸漸停住的紅色皮球默默抽噎。
她只是想找一個能一起玩兒的朋友而已。
「說起來,你搬到我家隔壁已經有十一天了吧?」
「我也有些好奇,每次你媽媽帶着你來我家拜訪的時候,你都會抱着一隻玩偶。是喜歡鯊魚嗎?」
連續兩聲詢問,小女孩都沒有回應,只是將自己的臉在他的面前遮擋住。
上杉櫂伸出手,想搭在她幼小的肩膀上。
「別!別碰花火!」小女孩不斷迴避他的手,身體貼緊了冰冷的牆縫。
最後似乎是縮到沒有空間了,她雙手舉起皮球擋在前面。
她的聲音很細,很小,以同齡人來說,不算好聽。
上杉櫂收回被躲避的手,坐在她的身邊。
「我們是鄰居,鄰居是什麼你知道嗎?」
「……」
「不知道也沒有關係,反正你只要知道在自己新家的門口踏出兩步,再轉左,看到放有一盆白百合花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了。」
時間點點過去。
上杉櫂耐心等待她的回應,但許久之後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他剛想繼續說下去,那不怎麼好聽的細小聲音從皮球裏邊的頭傳了出來:
「百合花...是什麼樣子的?」
上杉櫂不禁對她笑了笑:
「什麼樣子?硬要我描述的話,也不好說,總之就是很乾淨的白色,花蕊偶爾會有一些黃色,花葉是綠的。」
「如果你想養一盆花的話,其實麻煩事還很多。」
見她還是不願過多回應,他滔滔不絕地繼續講下去。
從這朵花剛剛買入,栽種,修葉子不小心剪到花身的,快要枯死......一直講到它在直到昨夜的悄然綻放。
小女孩一直躲在皮球的後面,一直聽着他這些聽起來很厲害,但自己又聽不懂的話。
「總之,你回家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
小女孩偷偷看他一眼,發現了他的笑容,又連忙遮住自己不太好看的臉。
「櫂...櫂君,不討厭花火嗎?」
「知道我的名字?」
小女孩對自己的聲音沒有任何自信,所以只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鼻音:
「嗯。」
她其實想說班裏每個同學的名字她都能記得。
媽媽告訴她,交到朋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記住對方的名字。
但她努力背完了班級里的花名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接近她。
無論是夏美醬、智紀醬、苿里奈醬、理紗醬、汰斗君、敏春君、知伸君還是謙作君,都是一樣的。
蜷縮在角落裏小女孩抱緊了懷裏的皮球,低落地說:
「櫂、櫂君也離花火遠一點吧,花火很愛哭,聲音難聽長得也不好看……和花火呆在一塊兒也是會被大家一起討厭……「
「噓。」
上杉櫂微笑伸出食指抵在嘴邊,「雖然是有點笨笨的,但記得今天下午來我家看花。」
「這是小花火與櫂君的第一個約定,明白嗎?」
他的微笑,他的聲音,是花火從來沒有沒有遇到過的。
明明才和他說過幾句話,但他對自己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除了爸爸媽媽以外,這是花火第一次感受到的溫暖。
所以,花火……一直都想要改變自己。
「加油!加油啊!」
「hn醬堅持住!」
「hn!hn!hn!」
耳旁呼嘯過炙熱的風,視野里的一切都在陽炎的高溫下扭曲變形。
身邊不斷傳來為自己加油助威的吶喊聲,但極度勞累的腦袋卻完全聽不進去任何一句話。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很沒用,一直都沒什麼用,你能做什麼?就只能做做飯?」
「你要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吃膩的,總有一天他會對你精緻的飯菜無動於衷的」
「每天都是一副弱弱沉悶的樣子,你能做什麼讓他開心?憑你憐弱的樣子?他只是在可憐你罷了」
「你做的飯?還是你無人問津、勉勉強強才得了第一的繪畫?」
「他都不喜歡這些,認識了那麼久,你就不認為他也會厭煩你嗎?」
「你永遠都是這副樣子,沒有新意,沒有新鮮感」
「什麼?未婚妻?哈哈,別開玩笑了,結婚了又怎樣?離婚的還少嗎?」
「你只需要知道你一直都沒什麼用,什麼都幫助不了他」
「沒用,沒用,沒用」
「不回信息了?呵呵,看來你是明白的」
「再這麼下去,他很快就會討厭你了,我等着的,花火醬~」
「呼——呼——」
步伐越來越慢,虛浮飄離的腳踝難以承受運動鞋踩在地面上的衝擊。
前面的學姐也離自己越來越遠。
名為難受的痛苦使勁悶叩着大腦,缺氧帶來的炫目使得一切都抹上一層光怪陸離的重影。
花火,很討厭自己。
就跟那個人說的一樣,一直沒什麼用。
櫂君在比賽的樣子很帥氣,他能在很厲害的人中取得到第一,能拿到很多的獎金。
花火知道有很多女孩子從很早開始就喜歡他了。
她們有的人很優秀,有的人很陽光,長得也比那時候的花火好看。
而花火,只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花火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想改變自己。
花火...不想讓櫂哥哥討厭她……
不斷有人超過她,轉眼間便從第二,落到了第五。
這麼多天的努力...
花火...還是這麼沒用......
「hn!hn!hn!」
花火後援會的大家,齊聲呼喚她的暱稱。
大大的標語下,一群人都在揮手助威。
聽到大家的鼓勵,花丸花火咬着牙,緊跟着前面的人的節奏。
戴着寫有三代目頭巾的代理會長坪川貴弘,就站在橫幅下。
身後就是這群後援會的傢伙們。
「會長!你怎麼不喊啊。」
「去去去,管好你們自己。」
「會長!hn醬現在好像很難受啊,臉跑得好紅。」
坪川貴弘望向跑道,五個學校的參賽選手都在裏邊,他推了推眼鏡說:
「前面跑的太快了,花丸同學怎麼能跟着早高田徑部王牌的節奏跑。」
「會長,你為什麼不叫hn醬。」
「這不是重點。」三代目頭巾飛揚的坪川回頭對他們說。
「就是就是,那黑黑的大長腿一看就很厲害,hn太勉強了,現在連保持速度都很難。」
「要不放棄吧。」
「不行吧,這都最後一圈。」
「當然是身體最重要,你這傢伙是不是粉絲。」
「怎麼不是!但對hn醬來說,堅持完成目標也一定很重要。」
後援會的大家一言一句地爭先說話。
但坪川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轉身皺眉掃過跑道外一排排的觀眾。
上杉那傢伙,跑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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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幫教務處主任搬完東西的上杉櫂發現,今天自己遇到的事情是真的多。
眼前這個穿黑裙子的小乞丐又擋住了自己。
「攔住我想做什麼?」
他右手的礦泉水瓶,在通透樹葉的折射下泛出綠光。
「上杉櫂!」北川榊紗的語調起初很高,但又迅速落了下去,「你你你,今天必須給我道歉……」
「給你錢用,結果還要我來道歉?」上杉櫂現在只想去看花火比賽。
「誰、誰要你的錢!我從來都沒有說過這……「
上杉櫂對着接二連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傢伙不感冒,直接打斷她的話:
「第一、你當時是不是莫名其妙就出現在我面前。」
「是這樣又怎麼了,都是你……」
「第二、你是不是離家出走。」
「你...怎麼知道的。」
「第三、你當時是不是很餓。」
「就算我當時很餓,你也不能那樣子……」北川榊紗的聲音越來越小,時不時偷瞄他。
上杉櫂一邊說一邊摸出手機,看一眼坪川給自己發送的消息。
「行了,不跟你這奇怪的傢伙說話,我有事,不再見了。」
剛剛與她錯開肩,黑裙少女轉身向前踏出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嘴裏含字說:
「等、等等……」
上杉櫂回過頭,被折射的太陽光突然晃了一眼,眯起眼睛。
北川榊紗抬起頭,看向他的臉咬着唇問:「我……很討厭嗎?」
上杉櫂不想過多糾纏,甩開她的手,故意冷冰冰地說:「不喜歡就對了。」
說完,便掠過她離開了。
北川榊紗低垂着腦袋看着自己被甩開的手,名為失落與孤獨的感覺,久久發酵於心頭。
她抱着腿蹲在了綠蔭滿搖的櫸樹下,埋住自己滿是紗布的臉。
「我只是…想要一個道歉而已……」
—————————
另一邊,二年級四班的選手休息區。
周圍全是同學聊天的嘈雜聲。
花丸花火低頭坐在凳子上,雙腿酸痛,小腦袋還沒從缺氧的狀態中緩過勁來。
暈眩感持續徘徊在眼前。
「花火醬,不用失落的,第三名已經很不錯啦。」
同樣一身運動裝的綾香莉映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說,她跑了個第六。
「前兩名都是早高田徑部的,她們每天都在訓練,去年的東京夏季運動會她們都是很厲害的馬拉松選手,比不過也很正常。」
「沒、沒有不開心,只是腦袋還有些暈。」花丸花火說。
綾香莉映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那你先坐一下,我去給你拿瓶水。」
「嗯。」
看到她離開,花丸花火把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機拿了起來。
按亮屏幕,她的視線在兩人合照的壁紙上停留數秒,然後再次點開了已讀的line。
「(圖片)」
裏面,是上杉櫂與一個她不認識的黑裙女孩兒對視,手還拉在一起。
「怎麼樣,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刪除我也沒有用的,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自己的問題。」
「在看什麼?」
花丸花火聽到聲音慌慌張張地趕緊把手機藏了起來。
「沒、沒什麼。」
上杉櫂從她的耳旁離開,「花火說沒什麼,那就是有什麼。」
她繽紫色的眼睛連翻躲閃。
「是怪我沒有及時來看你的比賽嗎。」
花丸花火回過頭,將手機放在雙腿上:「沒有,能在回去的時候看見櫂君,花火就已經很滿足了。」
綾香莉映回到選手休息室,剛推開門,頓下腳,便轉身離開了。
休息室里的兩人同時回過頭。
「很抱歉,你努力了這麼久,我卻連一半的比賽都沒看到。」
「櫂君,不用道歉的。」花丸花火沒什麼自信地說。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上杉櫂發現她的精神不是很好,也許是長跑太累了的原因。
「今天,想吃什麼。」
花丸花火小手捏緊了手機,戒指暗暗發亮,那張照片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或許...真的是自己不夠好,不能一直讓櫂君喜歡。
織女大人也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在七夕那天麻煩她,討厭自己在那天許下的願望。
「怎麼不說話了?」
「花火...」
花丸花火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微小,自信對她來說,是從來不曾存在的東西。
「櫂君,對花火感到厭煩了…也是正常的。」
「怎麼突然又說這個了?」
上杉櫂牽住她小小的手,明白她的小自卑心又冒了出來。
這是她的缺點,也是她最不討人喜歡的地方。
很多人都覺得厭煩,覺得她不應該什麼事情都這麼軟弱,對她的自卑心冷眼相待。
但上杉櫂明白,這種時候只有耐心對待她,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
如果對她表現出厭煩的情緒,那她只會將很多話悶在心裏。
直到憋出病,也不願意再麻煩別人。
小花火從小,也需要一個人來安慰、幫助她極易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