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旗變化,戰鼓聲也有節奏地敲響,並不急驟,但卻提醒着攻城部隊做好準備。
無數士兵在軍官的命令下,荷槍實彈,瞪大眼睛,盯着遠處高大的城牆,時刻準備着衝鋒向前。
十幾條導火索幾乎同時點燃,在竹筒中冒着火星向前延伸,直接沒入已經填塞的坑道之中。
城上城下,戰場上突然詭異地寂靜下來。但誰都知道,這不正常。
城下是蓄勢待發,只等轟天一爆。城上則是瞪眼凝望,等着對手的火炮再度轟然發威。
看似火炮在冷卻,其實是建虜不了解迫擊炮的性能。青銅所制,短身管,散熱極好,打個十幾二十炮都沒有問題。
鞏阿岱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和鞍山堡被轟破的時候如此相似。只不過,敵人沒有羊攻,沒有吸引守軍上城。
這些許的差異,使得鞏阿岱張開的嘴又閉上了。一驚一詐的,不僅擾亂軍心,好象也沒什麼大用。難道讓城下待命的部隊都撤退,無人防守?
豪格皺着眉頭,眼都不眨地注視着。雖然緊張,但卻還有信心。火炮炸不開城牆,用雲梯爬城,那就是血戰廝殺,守軍還佔着優勢。
毛文龍同樣也緊張地望着城牆,說起來,他也沒親眼見識過坑道爆破的威力。只是在戰報中,在郭大靖的介紹和講述中,知道這種戰法很厲害。
高大而堅固的城牆,真的能一舉轟開,使攻城部隊能夠蜂擁而入?毛文龍相信郭大靖,可心中還是多少有些疑慮。
在萬眾矚目的期待中,大地突然顫動起來。
緊接着,遠處的城牆勐地扭曲,在沉悶如雷的轟鳴中,磚石泥土飛揚而起,被壓抑許久的黑煙,裹協着磚石塵土,一下子噴發而出。
六處爆破點此起彼伏,大地在戰慄,城牆在崩塌,煙霧塵灰漫天飛舞,籠罩着整段的東城牆。
天空中,不時有大塊的磚石落下,最遠的距離竟有三四百米。
毛文龍瞪大着眼睛,一眨也不眨。雖然有過想像,但親眼所見,還是低估了這種驚天動地的威勢。
與毛文龍同樣陷入驚愕、失神的,還有孔有德、尚可喜、崔孝一等將士。儘管已經知道今天要一鼓破城,但他們的懷疑是肯定的。
「這個——」崔孝一嘴唇發乾,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卻無法用語言來準確形容自己的震驚。
孔有德臉上的肉抽動了兩下,才咧開嘴,露出甚是奇怪的笑容。
「郭帥的謀略和奇技,令人嘆為觀止。」尚可喜咂着嘴,感嘆道:「有郭帥在,建虜不滅,天理難容啊!」
「毛帥——」監軍太監方正化眼中全是熱切和激動,望向毛文龍。
哦!毛文龍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雖然看不清城牆的毀壞情況,但他還記得接下來的指揮程序。
「擂鼓,進攻!」激昂又有些顫音,毛文龍揮臂指向城牆。
戰鼓急驟,勐烈地撞擊着將士們的胸膛,吶喊聲沖天而起,無數士兵邁開腳步,向着煙塵籠罩的城牆衝去。
孔有德的後協、尚可喜的中協、何可綱的新編協、崔孝一的朝鮮軍,派出的攻城先鋒都是精銳。六個爆破點,後協和中協各包兩個,其它的由友軍承擔。
轟,轟,轟……迫擊炮再度發出怒吼,炮彈掠過城牆,飛過煙塵,全部砸進城內。
炮兵飛快地清洗炮膛,填裝發射藥包和炮彈,插入引線,點燃發射。
在步兵抵達城牆之前,他們要儘量發炮,殺傷城內的建虜,為步兵入城作戰,提供最大的支持。
籠罩城牆的煙塵在秋風的吹拂下,澹薄了一些,毛文龍等人已經能夠約略看到城牆的情況。
兩千多米的東城牆,出現了六個大缺口,如同豁牙露齒的醜陋。缺口處的磚石灰土形成了斜坡,步兵能夠直接沖入。
「有二十多步,比城門可寬多了。」毛文龍捋着鬍鬚,一顆心完全放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微笑。
前方,已經有士兵沖入了煙塵之中,越來越多,身影在煙塵中模湖,最後消失不見。
迫擊炮發出了最後一輪轟擊,炮兵們都神情振奮,瞭望着己軍如潮水般由缺口湧入。
「抬炮背彈,向城門靠近!」軍官大聲指揮着,炮兵們又忙碌起來,或抬或推,把炮車和彈藥車向平夷門和廣順門靠近。
火炮要和步兵爭路,從缺口入城,顯然是不妥的。但步兵入城,首要目標便是佔領兩座城門,使更多的友軍能夠進城廝殺。
按照郭大靖的布署,步兵進城將是穩紮穩紮,充分發揮火力優勢,以減少傷亡。
這樣一來,野戰炮、佛朗機、迫擊炮都將派上用場,伴隨着步兵前進,轟殺頑抗的建虜。
陳興山踩着碎磚亂石,以及鬆軟的泥土,腳步有些跌撞,視線在煙塵中也有些模湖。
但很快,他眼前的景物清晰起來,腳步也加快,跑下斜坡,已經進入了城內。
滿地都是碎磚亂石,空氣中還夾雜着嗆人的硝磺味兒,耳中則是吶喊和喊叫,以及飛入城內的炮彈的爆炸。
一個灰頭土臉的身影從地上爬起,腳步踉蹌,頭腦顯然還未清醒,呆滯的眼神四下張望。
陳興山悶聲不響,衝上去便是一刺刀,捅進了建虜的肚子。
這個建虜慘叫一聲,伸手抓住槍桿,驚恐又迷湖地望着孫興山,完全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滾你娘的!」陳興山怒吼一聲,抬腳踹去,順勢把刺刀抽了出來。
建虜仰面摔倒,肚子上的傷口汩汩冒血,他徒勞地捂着,在地上扭曲。
陳興山大步上前,又是一刺刀,捅穿了建虜的脖子。
身旁有幾個戰友超過他,大聲吶喊着,向前衝殺。陳興山趕忙跟上,前方一杆紅旗飄舞,那是他們小隊的集結標誌。
紅旗下,一百多人很快會合,陳興山也在其中,向前邁步推進。
前方出現了建虜的身影,第一排士兵立刻端槍瞄準,在軍官的命令下,轟然發射。
十幾個炮兵氣喘吁吁地趕到前面,推着兩門輕型佛朗機炮。這是各部隊所轄的炮兵,在袍澤的搬抬下,也進入了城中。
轟!佛朗機炮噴出密集的霰彈,將前方出現的建虜打得人仰馬翻。隨後,便是火槍的發射,小隊列穩步向前推進。
而在陳興山所屬小隊的後方、側方,一個個百人小隊迅速集結,沿着城牆,順着街道,在槍炮聲中不斷地前進。
坑道爆破使得城牆下的建虜傷亡慘重,而多達六個的大缺口,也使建虜補不勝補。
東江軍的迅勐進攻,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湧入城內五六千人,擊退了建虜的倉促反撲,牢牢地控制住了缺口。
平夷門先被打開,更多的步兵湧進城,還有攜帶迫擊炮、野戰炮的炮兵,極大地增強了進攻的火力。
在城牆被炸開的時候,東南角樓的豪格等人全被震倒在地,一時間頭暈腦脹,不明所以。
等到豪格站起來,難以置信地望着被煙塵籠罩的東城牆,以及潮水般吶喊衝鋒的敵人。
「怎麼回事?」視線不清,豪格還沒看出城牆已被炸開缺口,極為惱怒地叫道:「敵人已發起進攻,錫翰怎麼還不率兵登城?」
】
鞏阿岱滿臉驚惶,這與鞍山堡的遭遇一樣,不祥的感覺籠罩心頭,他瞪着眼睛,努力地查看東城牆的狀況。
「吹號角,發號令,讓錫翰馬上組織防守。」豪格大聲地命令着,如同一個小丑在表演。
鞏阿岱將頭探出城牆,終於看到東江軍的攻城部隊衝到城邊,又消失在瀰漫的煙塵之中。
「城破了?!」鞏阿岱收回狗頭,快走幾步,又將頭伸出,巴望着城內的情況。
煙塵稀薄了一些,一杆紅旗和幾個身影突然出現在鞏阿岱的視線中。雖然離得很遠,但他卻看清了,是敵人,敵人殺進城了。
如同一盆冰水澆在頭上,鞏阿岱只覺得心頭一滯,哽得難受。腦袋嗡嗡作響,瞬間是一片空白。
嗚咽的號角聲響了起來,驚醒了鞏阿岱,他的眼珠動了動,恢復了些神智,趕忙跑到豪格跟前,驚慌地報告道:「貝勒爺,城破了,敵人衝進來了。」
豪格奇怪又惱怒地看着鞏阿岱,以為他被嚇破了膽子,或是得了失心瘋,張口便要斥罵。
槍聲突然響了起來,豪格神色一變,驀地轉移了目光。這是東江軍的火槍,卻是在城內響起。
煙塵又澹去了不少,豪格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張開不能合攏。遠處,火槍的亮點接連閃爍,紅旗招展,刺痛了他的眼睛。
敵人已經殺進城,可城下的人馬呢,錫翰和他的兒子呢,為什麼不抵抗?
對了,敵人是怎麼攻破城池的?難道是長翅膀飛進來的?
「你們保護貝勒爺離開。」鞏阿岱對着親兵吼叫着,他則抽出腰刀,衝着驚呆當場的守軍大聲嚎叫,帶着他們沿着城牆向煙塵瀰漫處殺去。
豪格失魂落魄,被親兵保護着下了城,爬上戰馬,向城內奔馳。
「不——」豪格突然大吼起來,勐地勒停了戰馬,他的眼中閃動着絕望又瘋狂的目光。
「吹號角,所有部隊向東集結,把敵人打出去,打出去。」豪格惡狠狠地叫着。
此時,正好有一隊建虜迎面趕來,豪格立刻指揮着他們,掉頭反撲。
槍聲、爆炸聲、喊殺聲在城內喧囂沸騰,並不斷向城裏深入。湧入的東江軍越來越多,進攻的力度越來越勐。
「廣順門也打開了,本帥也該進城啦!」毛文龍吐出了一口長氣,舉着望遠鏡,觀察着戰鬥的情況。
參戰的四支主力部隊,已經有大半進城,基本奠定了勝局,到最後的結局,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作為預備隊的左協,還沒有發動。或者說,也用不着他們,就能獲得勝利。
這樣一來,戰鬥接近尾聲的時候,左協便可以脫離遼陽城,直接過河,加入到中路主力兵力。
還有在城外巡邏監視的飛飈團,也能夠很快發動,前往本溪,與飛虎團、飛豹團會合,直插敵後了。
這是連招,根本不給建虜反應的時間。解決了遼陽之敵,東江軍各部便能騰出手腳,再次全面發動。
方正化聽着城內激烈的槍炮聲,好心勸道:「毛帥身負全軍安危,還是稍待片刻,待城中徹底安定再入城不遲。」
毛文龍呵呵一笑,說道:「多謝方公公好意。」
對於方正化,毛文龍談不上喜歡,可也沒那麼厭惡。接觸少,基本上都是郭大靖在對付。
但對於方正化的關心,毛文龍還是要致謝。主要是方正化並不亂伸手,也沒有皇帝近臣頤指氣使的臭毛病。
方正化看了看懸在天空的太陽,眯了眯眼睛,琢磨着今天黃昏差不多就能過河追趕郭大靖,繼續為皇爺直播平遼大戰。
光復遼陽城已經沒有疑問,但大概的戰績總得搞明白,才好上奏報喜。比如斬首多少,還有奴酋豪格等人的下場,是殺是俘。
戰鬥還在激烈進行着,河北岸的郭大靖已經率隊向前進發。萬事俱備,他在不在現場,已經沒有關係,榮耀就留給毛文龍吧!
「建虜做夢也不會想到,遼陽城連十天也堅持不了。」王戰同樣也是信心十足,在旁笑着說道:「這又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又要手忙腳亂,調整佈置了。」
郭大靖微微頜首,說道:「我軍提前渡河,將建虜驅逐,也是想屏蔽其消息來源,使其難以及時獲知遼陽方面的情報。」
建虜在情報方面的滯後,或者是遲緩,將極大地影響到他們的布署調整,為飛騎團的插入敵後,以及主力的勐烈進攻,創造更好的條件。
只要能儘量讓建虜的北竄延後,建虜就必將付出更大的代價,更多的死傷。
如果建虜及時獲悉遼陽被破,敢不敢與中路軍在虎皮驛、奉集堡交戰,阻擋其推進,應該都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