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柳暗花明
蘇爾曼身死,所部在四面夾擊之下被迫投降後,「紇娜穆雅」便將清洗之責交給了小滿英。小滿英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但是不可諱言,有的時候,想要達到某種目的,用小人比用君子更加給力。
小滿英一方面為了報復這些時日蘇爾曼對他的排擠和打壓,一方面也是存了討好楊浩和阿古麗的心思,因此對「紇娜穆雅」的吩咐執行的不遺餘力。
與此同時,甘州阿古麗那邊也已開始動手,回紇諸部在這內部傾軋的殘酷鬥爭中必然要受到削弱,三個部落之間更是產生了不可彌合的嫌隙,甘州回紇的部落頭人如今上位的都是比較年輕的頭領,就算楊浩垂衣端拱,無為而治,不對甘州回紇進行任何進一步的措施,他們想要重新形成合力,那也是三五十年之後的事了。
興州方面更不必說了,意圖謀反的李繼談、李天輪一伙人和幻想以兵諫手段挾主竊權的拓拔武、拓拔青雲一伙人盡皆戰死宮門,首腦與精英盡皆戰死,敢予反抗的部落已是寥寥無幾,大部分部落被迫向楊浩交出了權力。
去年,楊浩先是與宋國展開一場戰爭,消耗了大量糧秣物資;隨後稱臣立國,重新調整、劃分各部落領地,各部落大多經歷了一場遷徙和調動;同時楊浩又籌集大量糧食賑濟甘州,在此之後將興州建為國都,大興土木, 積蓄耗費更巨。
由於***、軍事、經濟各個方面的大動作,朝廷府庫一空,各個部落的積蓄也耗空了,今年朝廷開荒墾田雖大獲成功,收成了許多糧食,可是由於這些謀反和「兵諫」的參與部落恰在此時對朝廷開始了不合作的態度,驅趕朝廷委任的流官,中止稅賦的繳納和商業行為的交流,所以糧食都儲積於興州周圍幾座受到楊浩完全控制的堅城大阜之中,那些部落並未得到一粒糧食。
這樣楊浩取締這些涉及謀反重罪的部落世襲制度,對其重新規劃整編、選拔官員,除了軍事手段,也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經濟手段來鉗制。如果沒有朝廷的糧食供應,這個冬天這些部落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也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因此即便不是十分畏懼楊浩的兵馬,他們對糧食的迫切渴求,也使得他們不得不全盤接受了楊浩的條件。
這只是有利的一方面,甘州那邊的要職大多都掌握在蘇爾曼的親信手裏,儘管阿古麗突然發動清洗,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消滅了他們的主要力量,可其餘部仍在負隅頑抗,阿古麗大軍在外,雖有木魁從側翼相助,如果指揮上稍有不慎,仍然不免傾覆之險。
而興州這邊也做不到一戰定天下,百餘個部落的頭人參預謀反和兵諫,其能量非同小可,他們雖在闖宮一戰中全軍覆滅,可是餘波未熄,這餘波的處理較之那晚險之又險的一戰更加複雜,並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決的。因此楊浩已然下令,一俟解決了蘇爾曼這個內戰頭子,張浦立即趕赴甘州,而楊繼業則速速回京,坐鎮興州。
楊繼業在折楊系將領中聲望崇高,張浦在党項系將領中地位尊崇,有這兩個人坐鎮這兩個內亂之源,可保內部無虞。楊浩如此安排,與是否事必躬親無關,實因他的縱敵之策太過兇險,本來就是劍走偏鋒,這樣做雖有奇效,卻也容易引火燒身。如今初步目的已經達到,必須謹慎對待。
楊浩一手大棒一手胡羅卜,緊鑼密鼓地利用這個寒冬抓緊對各個部落的改造,力爭在明年開春前讓一切重新走上軌道,免得影響明年的農牧各業發展,至於來犯的呼延傲博和李繼筠,內應已除,他們是玩不出什麼花樣的,目前剩下的,只是能給他們造成多大的打擊罷了。
峽口城也下起了鵝毛大雪,一夜之間,銀裝素裹,把多日來峽口城牆上的累累傷痕和城下暴虐的血腥之氣盡都掩瞞了。
一大早,程世雄只着單衣,在院中雪地上練着劍。
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將軍臨北荒,恆赫耀英材。劍舞躍游雷,隨風縈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嵬。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一手《裴將軍滿堂勢》在程世雄手中使來,劍光繚繞,上下翻飛,雪花隨劍風回舞,妙不可言。
「好,好劍法!久聞程將軍劍技神乎其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世雄收劍定身,回頭一看,卻是楊繼業和張浦聯袂而至,在他們後面,還有三個人,頭一個身材修長,穿一身雪貂皮裘,罩一件灰鼠披風,項上圍着雪白的狐領,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亭亭玉立,神清氣爽,那一雙湛湛秋水的眸子微帶笑意,宛若神仙中人。
任誰看了,都只道這樣的美人兒不是使相千金,也是名門閨秀,絕不會想到這人竟是一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女殺手。
在她後面還跟着兩個人,俱都是斜穿皮袍,頭戴皮帽,身材高大,神情卻有些謹小慎微的模樣,這兩位一個是小滿英,另一個則是蘇爾曼部落新推舉出來的頭人阿布斯陀。
程世雄還劍入鞘,笑臉迎上道:「呵呵,諸位大人來啦,程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初雪之後,天氣寒冷,程世雄只着單衣,方才在風中舞劍倒還沒有什麼,這時停下,只見他渾身上下熱氣蒸騰,瞧來真是驚人。楊繼業道:「噯,本是我等不請自來,程將軍何罪之有。此處風大,咱們先進廳去,蘇爾曼之亂已然平定,被他引進來的那兩頭狼,咱們得核計核計如何應對的。」
程世雄笑應着,一行人進了大廳,程世雄抓了件袍子披起,又叫人送上茶來,諸人坐定,楊繼業便開門見山地道:「程將軍,昨日平定蘇爾曼之亂,阿布斯陀頭人被推舉為該部新的首領……」
阿布斯陀連忙欠了欠身,向眾人笑臉示意。
楊繼業接着道:「阿布斯陀頭人在小滿英頭人的協助下,清理了該部鐵了心隨蘇爾曼造反的心腹叛黨,從他們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阿布斯陀大人,你來說吧。」
阿布斯陀忙道:「是,是這樣的,奉紇娜穆雅大人之命,在下清理我族蘇爾曼餘黨,抓到了一些他的心腹,經過一番審問,其中有些人招認了蘇爾曼與李繼筠、呼延傲博勾結的內幕,在我部落中,就隱藏着幾個李繼筠的人,蘇爾曼授首後,對這些人進行檢認,發現有兩個已經下落不明,死屍中也沒有他們,應該是趁亂逃走了……」
楊繼業道:「本來,如能誘敵深入,截其退路,再關門打狗,那最理想不過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費盡心思,還是逃走了兩條小魚,就這兩條小魚,卻足以壞了我們的大事,李繼筠和呼延傲博一旦得知消息,絕不會再繼續北上。我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毫髮無傷地返回蕭關去,要盡最大可能,折損他們的實力。」
張浦道:「當然,這兩個下落不明的人,未必就是逃走了,昨日死傷無數,一時未必查點的那麼清楚,可是這種事不可抱着萬一之幻想而坐失戰機,放呼延傲博和李繼筠逃去。眼下,我們只能按照消息已泄露來打算,立即出兵,趁其尚未及應變的機會,予之迎頭痛擊。」
程世雄笑道:「幾位大人既聯袂而來,想必路上已經磋商過了,不知需要老程做些什麼?」
楊繼業和張浦對視了一眼,還是由張浦開了口。
興州和甘州如今都是餘波未息,楊浩的重心現在是放在國內的,可是李繼筠和呼延傲博既然來了,一仗未打就放他們回去,把河西做了無人之地,任意出入,豈不貽笑天下?該做的姿態還要是做的,打是一定要打一打的,可是楊張二人都走了,由誰去打?
平定蘇爾曼這亂,程世雄所部承受的壓力最大,而功勞卻不顯。張楊二人一走,論資歷論地位,此地皆以程世雄為尊,按理來說就該由程世雄掛帥出征,迎戰來敵。李繼筠和呼延傲博內應已失,折騰不起多大的風浪,必然敗走,這便是輕而易舉的一樁功勞了。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呼延傲博和李繼筠不退反進,繞過程世雄,趁其後方空虛的機會直搗西夏都城,就算興州無失,回援及時,造成的損害,尤其是對剛剛立國的西夏來說尊嚴體面的損害,也是得不償失的。這種冒險的事李繼筠已經幹過一回,天知道他會不會再來一次,眼下興州的安定,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這樣的話,就需要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守住興州的門戶,後顧無憂之後,才好迎頭痛擊來犯之敵。二人矚意的人選都是程世雄,而迎擊呼延傲博的將領,則由從蕭關退下來的楊延朗掛帥,由銀州和橫山調到韋州的兵馬配合,兩翼夾擊。
這樣的安排從道理上來說沒有甚麼,不過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勞便歸了楊延朗,程世雄出力最多,功勞最少,心中不會有想法麼?楊繼業雖問心無愧,總是有些顧忌。
張浦便道:「我和楊大人馬上就要離開,興州拓拔百部謀反,聲勢浩大,余濤洶湧,此處是我都城的門戶,蘇爾曼已然授首,李繼筠失去了內應,只要我們守得住這裏,便已穩立於不敗之地,所以這一仗,首先是求穩,這樣,就需要一位老將鎮守此處,唯有如此,不管是我們趕赴興甘二州的人,還是領兵迎擊李繼筠的人,才放心的下呀。」
他***了***手,有些為難地道:「因此麼……,這峽口……」
程世雄綠豆眼一轉,已是心中瞭然,他捋了捋鬍鬚,黠笑道:「兩位大人不用再說了,古語有云,將相大臣,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眼下我西夏風雨飄搖,過得去就是晴空萬里,過不去就是輿傾舟覆,大家完蛋。呵呵,老程是個粗魯人,不過這些粗淺的道理還是明白的,豈會貪功戀戰呢?好吧,我老程就守在這兒啦,兩位大人儘管放心地用兵遣將,只要把呼延傲博和李繼筠那兩個小兔崽子打個屁滾尿流,誰動手不是一樣?」
呼延傲博和李繼筠用了兩天的功夫才拿下割踏寨,在此休整半天,將寨中糧草輜重補充了軍需,立即沿葫蘆河繼續前進,行至殺熊嶺時,正撞見從蘇爾曼軍中逃回來的兩個心腹。
得知蘇爾曼陣前被殺,死得莫名其妙,李繼筠不禁大失所望,少了這股力量,他的成算便大大降低了。蘇爾曼陣前被殺,其部被四面圍剿,唯一的解釋就是楊浩對他的圖謀早有察覺,直到把這股潛在的反對力量全部引出來現形於天下,這才聚而殲之,一勞永逸。
若是見機的早的話,他們應該馬上撥轉馬頭,以更快的速度退回蕭關去,可是李繼筠還有些割捨不下,天知道為了製造這麼個機會,他耗費了多少心血。
楊浩發現了蘇爾曼的陰謀,蘇爾曼失敗了,但是興州那邊呢?李天遠、李天輪,李繼談呢?擒賊擒王,如果他們成功除掉了楊浩,外線的任何勝利都毫無意義,聚合在楊浩周圍的各種勢力,馬上就得變成一盤散沙,他仍然有機會。
李繼筠把他的全部計劃向呼延傲博合盤托出,呼延傲博也是藝高人膽大,仔細盤算了一陣,他的人馬進入西夏境內還不深,尤其是這一段屬於河西隴右交界地區,沒有大城大阜,只有一座割踏寨,如今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後路無虞,不必杯弓蛇影,急急逃竄,再看看風色,若真的無機可乘再走不遲,便在殺熊嶺駐紮下來,同時派出斥候探馬打聽消息。
很快,消息一一傳來,敗走的楊延朗提靈州兵馬捲土重來,正沿葫蘆河急急南下,韋州則集結了近兩萬從銀州和橫山駐軍中抽調來的人馬,正自右翼殺來。而興州那邊李天遠等人是否得手,目前還不得而知。
呼延傲博心有不甘,又有李繼筠不斷蠱惑,遂於大雪之中佯作退卻。當日大雪,平地數寸,呼延傲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冒風雪急奔八十里,趕到西邊的青蘭原,正堵上奉命趕來夾擊的韋州人馬。
呼延傲博與西夏韋州兵馬各布偃月陣,相持不下,呼延傲博見西夏軍固守不攻,知道他們是想等待從靈州殺回來的楊延朗,立即趟雪前進,由偃月陣改為橫陣,西夏軍將領賴有為見呼延傲博進逼,只得分兵應戰,令大將公孫慶率騎兵盪陣,殺敵數百,突入敵陣。
不料呼延傲博忽又蔽盾為陣,用大盾死死槓住這支騎兵,將之團團圍住,騎兵一旦失去衝鋒機動之力,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公孫慶所部浴血奮戰,全軍盡沒,賴有為情知中計,親率所部發起進攻,流矢射穿了耳朵,臂上被削去一塊皮肉。
該部西夏軍做戰不可謂不勇,奈何呼延傲博這本就是困敵打援之計,該部西夏軍死傷慘重,等不及楊延朗的援軍,只得全面退卻,逃向韋州。兵敗如山倒,這一退便一發而不可收拾,本似的夾擊戰略在呼延傲博的主動進攻下告破。呼延傲博親率所部追擊,大造聲勢,卻令李繼筠所部就近掩藏,只待楊延朗援兵一到,發動突襲。
不料楊延朗率大軍趕到,聞得探馬回報,得知韋州兵馬敗退,卻不來援,反而馬不停蹄繼續南下,直奔割踏寨去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正當青年的楊延朗排兵佈陣,指揮調度方面或許還要經歷許多的戰陣經驗才能成熟起來,但是這時的他衝勁和鬥志,卻也是最旺盛的時候。
割踏寨是從他手裏丟的,他當然不甘心,再者韋州兵馬已經敗了,這時追去,不過是收拾殘局,與其如此,不如攻取割踏寨,斷敵退路再做打算。救援是補缺,攻打割踏寨卻是扭轉戰局,創造機會的一個開端。
楊延朗是這麼打算的,卻不知無意中避過了呼延傲博針對他的援軍定下的一招毒計。
呼延傲博留守割踏寨的人馬倒也可觀,只是這處兵塞本是楊延朗的戍守之地,內外情形一清二楚,借着大雪,楊延朗先使幾個箭術出眾的小校攀援入城,射殺警哨,然後打開大門,潛伏於外的步卒迅速搶佔門口,與敵浴血一戰,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遠避在外的騎兵便飛馳而至。
楊延朗一馬當先,手持大槍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僅用了一個時辰,割踏寨便易主,攻守再度易勢。
天亮了,楊延朗站在割踏寨高處,望着皚皚雪原,欣然微笑:「主動重新掌於手中,我一定能一雪前恥!」
旭日東升,摺子渝坐在雪爬犁上,順着陽光投射的方向飛快地前進着,山石、樹木、雪丘……,飛快地向後退去,沙沙的聲音驚飛了樹梢間棲息的山雀,震落了樹枝上貼着的浮雪,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平原,她已進入西夏境內,進入了濁輪川。
「為了那個冤家,歷經許多波折,連海外扶桑都去過了,從今後,該苦盡甘來了吧……」
雪沫兒揚在臉上,子渝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雙眼彎如弦月,好不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