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個小時裏,李昀清的別墅里,原本的一片慌亂和緊張已經慢慢靜止了下來。
李昀清躺在房裏的大床上,為了包紮而脫去了上衣的上半身,從原本的一片血紅中被清洗得乾乾淨淨,被好幾圈白色的繃帶綁了起來。
他仍然處於麻醉藥中尚未醒來,睡顏安靜得好像幾個小時前並沒有發生那場可怕的意外一樣。而床邊擺着的不鏽鋼製盤裏,還放着還沒來得及收走的兩顆子彈,上面的血色已經開始變得暗沉,像是結痂似的,濕潤的血色已經開始變得硬邦邦的了。
秦一倚在拉上了半邊窗簾的落地窗邊,瞥了一眼外頭的景色,又回過頭來看向床上躺着的李昀清,便微微地蹙起了眉來。
……
幾個小時前,手術開始前,李昀清在麻醉里漸漸開始不清醒了,醫生讓他從一開始數到十以確認他是否已經被麻醉時,秦一就站在他旁邊等着,李昀清卻連一個數字都沒說,只是抬眼看向秦一,快速地說了幾句話——
&我能夠行動前,監視林子珩的行動,把袁琴和那個狙擊手抓回……」
剩下一個「來」字沒來得及說,他便陷進昏睡了。
……
秦一心想:李昀清對楊凝之……是來真的了。
在秦一思緒良多時,房門被推開了,是林淇——他知道李昀清重傷的事時,就馬上趕了過來了。
秦一看林淇一眼,壓低聲道:「怎麼這麼慢?」
林淇眯眼笑了笑,怕打擾到在休息的李昀清,小聲道:「哎,不好意思啦,在外面見到美女護士姐姐了,聽說昀清沒事了,就聊了一會兒,呵呵……」
秦一有些嫌棄地眯眼看着林淇,一邊趕着林淇,一邊自己也走出了房間,將房門關上了。
秦一站在走廊欄杆前,點了一根煙抽着,眼眸無焦距地掃視着樓下。
&說,那位楊小姐,對昀清來說,好像真的很重要哎。」林淇靠在欄杆上,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啊是啊。」秦一又吐了一口煙,猶豫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林淇,你覺得這樣好麼。」
&你不能問我這個問題啦。我雖然喜歡搭訕漂亮姐姐,但是還沒有到開始一段正式關係的程度。我一直還以為昀清也只是拿女人解決需要而已,不過,對於昀清來說,這樣好像也挺不錯的。愛情啊,到底是什麼呢?我還真的想期待一下看看呢。」
林淇似乎很樂觀。
但是,秦一卻有些茫然——找到心愛的女人,這樣的事,對多年來未曾露出過真感情的李昀清來說,似乎是不錯的,但是他自己和林淇也好,李昀清也好,說到底,他們並不是那種適合陷入一段愛情的人,大部分時候,愛情對於他們這種人,說是禁忌也不為過。
不過,換而言之,他們這種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太過感性的東西像是愛情,和親情一樣,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得到所謂幸福的最大誘惑。而偏偏,和秦一、林淇一樣,李昀清也是早早就丟了親情的人……愛情對他來說,就會變得更致命了吧。
秦一沒有鬆開眉頭,又想起李昀清為了救楊凝之而中了槍的事,他便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夜幕降臨時,在城市的另一頭,楊凝之已經吃完了晚飯。晚上她提出要在樓下餐廳里吃,被拒絕了,她心想:這樣子就等於是把她監禁起來了,怕她逃跑,所以連讓她出門吃飯都不同意麼。
楊凝之在地上鋪了毯子,就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無聊地翻來翻去,一邊為自己的逃跑計劃暫時失敗而扼腕,一邊想着李昀清是不是已經包紮好了傷口在休息了呢。突然很想打個電話過去問下的,可是她的手機也被林子珩拿走了,基本上已經就是與世隔絕了。
她這樣想着李昀清,想着想着,就忍不住開始流眼淚了,望向外面靛藍的夜空裏星星幾點,一邊無聲地哭着,一邊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生氣着。
她緊緊地抱住枕頭,泣不成聲——她大概怎麼也沒能想到,早上看到李昀清來救她時,她心底湧出來的那份喜悅,竟然會在李昀清中槍時,瞬間情緒起起落落得那麼快,馬上就從喜悅掉進了傷痛的沼澤里去了。李昀清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覺得心跳快得好像心臟要壞掉了——她那時候才恍然大悟——她確實無法想到,她已經對李昀清,對這個想要利用自己達
成他的目標的男人產生了不應該有的……愛情……
……
第二天早上,李昀清醒了過來,他是半夜時,因着麻醉散去了,而感覺到了身上傷口的疼痛感,才緩緩地蹙着眉醒了過來——他向來是有起床氣的,就算昏迷後醒過來時也是同樣有的。
&意大利語:該死/見鬼)」他的聲音有些啞,自若地,吐出了一句意大利語。
他坐起身來,周身仿佛繞着一圈低氣壓,他捏着鼻子,腦中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楊凝之還在林子珩手中。
他從床上站起,走到了窗邊的桌前,拿起裝滿了水的玻璃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緩解了睡了太久後產生的喉嚨的乾涸感。
因為他的動作,身上的傷口又是一陣陣地被拉扯得痛了起來,他想洗個澡,低頭看着自己身上裹得滿滿的紗布時,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站在窗邊,看着外頭一派黑暗,有幾個瞬間覺得他仿佛回到了意大利似的,可是鼻尖呼吸到的空氣明明與意大利的不同,他馬上回了神過來,卻還是有些惘然似的。
他拿了煙點了一根,頭稍稍一偏,眉頭緊蹙着,眯着眼,重重地吸了一口,緩緩地吐出一口,就似乎冷靜了些許似的,靜寂了一會兒。
他心想着,上次他受這麼重的傷,還是在意大利的時候……
他又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黑暗,又是有些出神——他並不是念舊的人,自然也不是在思念他生活了十幾年的意大利,他覺得他這種瞬時的惘然,只是因為這是他第二次受這麼重的傷,而那第一次,則是他還在意大利的時候,相似的傷口,現在第二次了,他還是覺得他仍然在意大利。
這突然的瞬間,讓他回想起在意大利時的生活,並不是壞事——
十幾年前,他父親還沒遭遇那件事時,他已經在李氏家族工作有幾年了,那時候他十四歲上下,因為他一張太過漂亮的臉和溫和的做事手段,吃過了一個大虧,那時,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不發威,別人總當他是病貓。
這一次,被狙擊也好,沒能救回楊凝之也好,他都是被林子珩當成了病貓。從他被扶着送進這個房間開始,他就開始冷靜下來了——他從來不會被同一種方式傷害第二次,即使是在林子珩的地盤裏,他不會再在這裏被狙擊,也不會再在這裏將楊凝之丟掉。
他將煙在煙灰缸里扭着滅了,眼眸中閃過一道刺目的光亮。
……
在林子珩家裏住了已經有幾天了,楊凝之一直沒逮到機會逃跑——林子珩似乎也不打算去公司了,助理每天把要處理的文件都送到了屋裏來,而戒備也如同她第一天被帶來這裏時一樣嚴。
楊凝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頭一條通往別墅外的路,一樓大門有人守着,這條唯一的路已經不能作為逃出的通道了,她只能像之前從李昀清別墅里逃出去時一樣,從一樓旁邊的窗出,而且還得在樓下沒有人時逃走,這意味着她只能在夜深人靜、天沒亮時才能逃出去。
在這屋裏的第一天開始,她就一直觀察並等待着,她了解到,雖然屋裏屋外看似戒備很嚴,但不像是李昀清有一大群可以調動的部下,林子珩雖然有這些人手,但是調遣人手時,機動性差。簡單來說,一直有跟在林子珩身邊的手下,在這幾天內看到的,包括換班調班,也就只有這麼幾個人而已,不超過六人。
所以,現在,楊凝之有些慶幸的就是——這幾天裏,她與來為她送餐和打掃房間的兩個傭人打好了關係——她們兩人都知道楊凝之是誰,為什麼在這裏,也同情楊凝之的境遇——這對於楊凝之來說,是很有利的一個條件。
楊凝之走到衣櫥前,打開了找到那天她剛剛被帶到這裏來時,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她在褲子口袋裏摸索了一下,找到了那裏面放着的銀行卡,看了一眼,又馬上放了回去,關上了衣櫥的門,心想:逃出去後得去銀行取錢才是。
然後她便走回床上躺下,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突然覺得這個燈和李昀清家房間裏的好像,一下子就有些出神了起來,好像只是透過這燈就看到了李昀清的臉似的,她微微揚起嘴角來,一點也不像是被人監禁了起來的人,而明明她心裏,卻是沉甸甸地準備好了出逃的計劃。
同一時間,另一邊,醫生正在給李昀清換藥。
&子珩現在把公司的事務都轉移到家裏做了,也是怕楊凝之逃跑吧。」
&
李昀清看着那個仍舊猙獰的傷口,重新消毒時,一陣劇烈的痛意便涌了起來,他臉上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神情平淡。
在聽到秦一口中「逃跑」二字時,想起當時楊凝之剛到他住處時,第二天就穿着他的衣服跑路了,不由得便笑了出來。
秦一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昀清的笑容,但是並沒有說什麼。
&西準備好了麼?」李昀清問道。
秦一挑了挑眉,道:「林淇這次動作倒很快,昨天晚上通宵趕出來了。」
&李昀清平淡地嗯了一聲。
&確定這樣做,林子珩就會放人麼?」
&行就直接搶人。他離開後就可以行動了。」
李昀清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了笑,道:「不過我估計楊凝之也等着這個機會,就逃出來了也說不定。不過,那樣就更好了,兩手準備就齊全了。」
&是是,昀清,你知道嗎,林淇去鼓動下面的兄弟們,他們都已經說好了,打算叫她李夫人了。」秦一上眼皮一垂,神情有些無奈,他似乎因為這幾天一直在休息的關係,整個人精神狀態很好,忍不住也調侃起了李昀清來。
&計林淇又皮癢了。」李昀清聽着秦一的話,眼角便是一抽。
……
當天晚上,剛剛吃完了晚餐的楊凝之,依舊如同之前一樣,偶爾走到窗邊去翻一下窗簾,看下外頭有沒有什麼情況。
她這幾天來一直食不知味,睡眠狀況也很差,差到……幾乎都快神經衰弱了。
這會兒,她在房裏走動着,看似是在飯後散步,只有她才知道,她每天幾乎沒有一分鐘是不憂慮的,她覺得再找不到機會逃出去,再在這裏待下去的話,恐怕她會得抑鬱症也說不定……
突然之間,樓下好幾下閃爍的車燈,亮光透過她的窗簾打了進來,讓她猛地一個回神過來,她一陣驚訝,心想:這不止一輛車吧……難道說……
她急忙地又一次走到窗前,掀開一點點地窗簾,足夠讓她一隻眼睛看到外面發生的事的幅度。
她看着那天林子珩將她帶到這裏來的那輛車從車庫出來,離開了別墅區,後面幾個林子珩的部下也上了另一輛同款的車,馬上地就跟上了前面的車。
楊凝之眼眸一亮,心想:這裏就只有那兩輛車,如果都離開了的話……林子珩這次是真的離開了?……這樣想着時,房門上便傳來了幾聲敲門聲。
她從興奮馬上恢復到了鎮靜狀態,走過去開了門,便看到了那個給她送飯和幫她打掃房間的女傭人。
因為平時門都是被從外面鎖起來的關係,所以楊凝之和跟她混熟了的女傭人就說了,如果林子珩離開了別墅,就過來敲門,幫她打開門。
不過,她其實是在孤注一擲,因為萬一那女傭人把楊凝之跟她說的話告訴了林子珩,她估計就永遠出不了這棟房子了,但是總是應該賭一賭的,現在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對的。
&了?」楊凝之小聲地說了兩個字。
&女傭人點了點頭。
&謝!把門這樣留着就好,謝謝你!」楊凝之一陣興奮,緊緊地就握住了那個女傭人的手,「我換了衣服就出來!」
這個女傭人和楊凝之一般歲數,來自好似朋友一樣的同齡人的感激,讓她稍稍有些害羞起來,只是連忙點了頭。
楊凝之回到房裏,以從來都沒有過的神速換上了那身她那天被帶到這裏時的衣服,連忙拿上了那張銀行卡,心想:真是太幸運了。還好,那天因為身上已經沒有現金的關係,和琳琅出來時就在身上帶了卡。等下逃出去了,搭計程車還要錢呢。
她從房裏出來了,又一次對那個幫了她的女傭人道了謝,然後便下了樓。
按照她預想的計劃一樣,從旁邊的窗戶跳出去,越過花園就能夠順利逃出了。
她好不容易從裏頭翻身出來,剛剛跑到大門口,就發現高高的鐵門半掩着,她在門縫那裏快速瞥了一眼,外面的場景讓她驚訝得差點要叫出聲來——外面地上躺着幾個人,並沒有血的痕跡,似乎只是暈厥了過去。
她心想:難道是李昀清來了麼……
這樣想着,她馬上又朝着門縫外看去,想要看清楚外面有沒有別的什麼人。
她正吸神地觀察着時,一雙的卡其色和深棕色相間的切爾西皮靴踩過草叢,無聲地出現在了她背後,長腿之上的人,微微側頭,眯眼看着地上蹲着的一個女人,一隻手猛地便拍了一下楊凝之滾圓的後腦勺。
吃痛外加驚嚇的聲音混合起來,是音調不高、急促的一聲叫聲。
楊凝之猛地便側過身來,背緊緊地貼住了鐵門,一下子坐倒在地,驚詫地看着頭頂正彎腰看着她的男人。
她腦子一陣短路:秦一?!
後面的鐵門隨着她靠上去的動作,一下子「當」地一聲給關上了。
隨着這聲響,現場瞬間就冷場了。
楊凝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頭頂上這個男人,秦一也眯眼看着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像是在研究某種生物似的。兩人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你怎麼會在這裏……」楊凝之回過神來,馬上站起了身來,拍了拍被弄髒了的褲子,抬頭看着秦一,一臉的驚訝。
&清叫我過來帶你走的。走吧。」秦一無視了她,只是打開那扇門,朝着不遠處的車子走去。
楊凝之馬上跟了上去,聽到了李昀清的消息,她馬上緊張了起來,有些擔憂地問秦一道:「……那個,他怎麼樣了?」
&口還沒癒合。」秦一一邊說着,一邊開了車鎖,進了駕駛席。
&我去看他。」楊凝之馬上坐進了副駕駛,蹙眉旁邊看着一臉平靜的秦一。
她非常擔心李昀清,心想:還沒癒合的話……那就還是在休養吧,也有可能還不能動是嗎……她的思緒在李昀清的一個消息下,一下便亂成了一團麻,眉頭蹙得緊緊的,右手也不自主地,抓着左手的手指,不住地搓着又捏着,不安全部都寫在了臉上。
秦一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嘴角划過一縷諷刺的笑,「他去找林子珩了。」
「……什麼?!」楊凝之幾乎是吼着這兩個字出來的,臉上的擔憂瞬時又蒙上了一層惱怒。
她急躁不安,在心裏大聲罵着吼着——這個大白痴李昀清!
上次中了兩槍還不夠還想去找林子珩麼……就算因此吸引走了林子珩和他的幾個部下,讓她找到機會得以逃出來……可是,萬一他和林子珩見面了後,又有狙擊手的話要怎麼辦,他身上的傷可是還沒好啊!
「……會有危險嗎?……狙擊什麼的……」她問出口後,就覺得這個問題有點白痴了——怎麼可能不危險……
秦一聽到那突然弱下去的「狙擊」兩個字,看穿了她的想法,一邊發動了汽車朝着別墅區外駛去,一邊對楊凝之道:「昀清不是會中同一招兩次的人。」
楊凝之低着頭,沉默不語,眉頭仍然沒有鬆開。她雖然知道李昀清很厲害,但是她還是很擔心……
秦一似乎有些無奈,又繼續道:「跟你說件事吧。」
楊凝之抬頭看他,有些疑惑。
&跟昀清從小一起長大,進李家做事後,一直到現在,他連感冒都沒有得過一次。」
秦一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原本周身縈繞着的懾人氣息似乎也竟然有些軟化了去似的,
&感冒這種每個人都不可避免的事,他都不想給一個機會。就算是狙擊好了,最多就只有一次,我認識他到今天,他從來沒有犯過同樣的錯誤。」
楊凝之眼眉一挑,眉頭也突然似的,漸漸鬆開了去。
她聽着秦一的話,那前半部分是帶着些開玩笑又懷念似的語氣,到了最後一句時,卻突然變得堅定了起來。
她的擔憂,似乎完全是不必要的,她認識李昀清才幾天呢,肯定無法和一個和他一起長大的人爭論這件事——她對李昀清還不夠有信心,也不夠了解。
楊凝之意識到她正因為李昀清,開始在拿自己和秦一比較時,不由得便有些驚訝起來,心想着她好像真的喜歡上李昀清了,而這麼一個來自心底處突然的承認和坦白,她突然就紅了兩隻耳朵起來。
秦一這麼幾句話,突然也勾起了她的回憶來了——那天李昀清帶她去靶場又去練車後回到別墅,在車庫裏,他跟她說:「……因為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所以,在你遭遇危險時,也許會有我和你一起陪葬。……」
她突然笑了出來,抬頭看向秦一,語氣間帶着自信的笑意,她對他道:「帶我去找李昀清。」
本書源自看書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