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周慕琛講,嵐嵐之所以不辭而別,就是因為看到她接手這個官司,心裏上過意不去,嵐嵐這孩子心底善良又孝順,她實在是左右為難,不得已選擇了離開。
鍾妙虹陷入一陣沉默中。李大姐突然想起什麼,回到她的房間裏拿出來一張舊報紙說,「這個女的就是楊雪蘭,她以前是順義人民醫院的婦產科醫生。」
接過報紙,已經泛黃被蟲咬破了,字跡磨花了,是一則關於本市先進個人代表的報告,可是那上面配的圖片還能看清楚,李大姐指着其中一個女人說,「就是她,以前嵐嵐幫我帶孩子的時候,曾經給我說過,好像是她姑姑。」
鍾妙虹仔細看着那個女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胖乎乎的臉帶着個眼睛,燙着短髮卷到耳根後面,笑的眼睛都成一條縫,可鍾妙虹看清楚她的樣子,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打了個寒戰,像見鬼了一樣的感覺,那張笑着的臉上眼底似乎藏滿了陰冷的。
她好像買哪裏見過這個女人,可是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了!
周慕琛看她臉色不對,拿過報紙看了看沒什麼異常,鍾妙虹搶過來疊在一起說,「李大姐,報紙我帶走,不介意吧?」
&你拿走就好了。」
&好,我們回去了。」她站起來跟李大姐告別,李大姐趕緊極力的勸她留下來吃中飯,可鍾妙虹心事重重,無心留下來,李大姐無奈只好送他們離開。
周慕琛慢悠悠的開着車,思索怎麼開口她聊聊。她從看到報紙開始就眉頭緊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以為她是為案子的事情擔心,他便直接了當的說,「我來幫你吧。」
&我…你怎麼幫?」她無精打采的回應。
&快把事情解決,你就不會這麼煩了,是不是?」
&怎麼解決…哦,對了你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是吧?」
&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看你用在什麼地方了。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心點,這不是你的責任,你不必強加於己。」
&確實可以解決很多事情,可我想從這個案子裏為李大姐討回公道。」
&道對於她來說不如生活重要,而且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作為證人的嵐嵐家人已經被威脅,何況你是律師,你不能把自己置於危險中。」
楊雪蘭她到底是誰?鍾妙虹拿出報紙仔細看着她,她的笑臉看起來猙獰陰冷,為什麼自己就是想不起來了。
&個楊雪蘭,你好像很在乎她。」
鍾妙虹收起報紙裝進口袋裏,若無其事的說,「沒什麼,她看起來笑得和善,似乎不像是那種會偷別人腎臟的醫生。」
&是這種人,越說不準。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曾經轟動一時的人體器官倒賣案?有個流浪漢全身器官被人摘了去,當時查出來作案人員就是醫生。」
&的意思是,她摘了器官賣?」
&不准。」周慕琛突然有了新想法,「這件事情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不能讓你插手了,我會去搞定的。」
&跟你有什麼關係,這是我的案子。」她氣呼呼的說,「應該是你不要插手才對。」
周慕琛停住車,無奈的對她說,「阿妙,你想想這楊雪蘭她好端端個婦產科醫生,到省城以後做起來外科醫生,其中必定有什麼隱情。」
&我更要查清楚了。」她不服的說,「不然這法律要它何用?」
&律,是一部分人的公正。」周慕琛不想跟她爭執,開始轉移話題,揉揉她的頭髮說,「你留長髮更漂亮,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的樣子。」
&一次見到我?」鍾妙虹好奇心被他勾起來。
&啊,你上大學的第一天,背了很多行李,別人幫你拿東西,你死活不讓。固執的自個兒一趟一趟把行李背到宿舍。入學的第二天你就把長發簡短了,真可惜。」周慕琛其實是聽張晉坤這樣說的,不過他記憶深刻,說起來跟真的見過她一樣。
他認真的對鍾妙虹說,那雙黑色的眸子明亮直白真情流露,她不由被他的聲音吸引了,視線膠着處,她的心跳的砰砰的,直到那張臉離得越來越近,她才慌忙躲開,周慕琛伸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臉貼在她微微發燙的臉說,「阿妙,讓我幫你,不要自己一個人那麼累。」
她的身子僵直坐在那裏,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兩張臉貼在一起,誰都沒有動,他的氣息在耳邊來回遊盪。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砰砰砰,這不是她第一次和男人離的這麼近,她和顧問甚至差最後一點就在一起了。
她想起來一句話說,心裏有頭小鹿亂撞。
這個男人,他只是輕輕的蹭着她的臉,都能讓她沉醉,難以抑制心的狂跳。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這麼溫柔,而她竟然也如此需要這種溫柔。他的肩膀厚實寬廣,讓她在此刻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想依靠的感覺。
周慕琛感覺到她情緒微妙的波動,猶豫了一下沒有親她,只是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不承認,我們之間其實很來電的。」
這聲音提醒了她,這男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個無法解開的迷,他像個等待獵物的網,他不遠不近也不強迫她布下**陣,就等她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
鍾妙虹拿掉他的手,兇巴巴的叫他快點開車回去,手機里收到一條張晚燈發來的短訊,她已經脫離危險了。
然後離他遠遠的靠在車廂上,臉貼着冰涼的玻璃,漸漸平復自己的情緒,暗自警告自己不能對他動心。
她打開車音響,想去掩飾尷尬的氣氛。前奏響起,不知名的純淨女聲,高亢清脆的聲音,在低回婉轉唱,我對你有一點動心,如如此害怕你的眼睛,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她聽得入迷,周慕琛說,「有一點動心,我經常聽,特別是想你的時候。」
呸!她抬手就去關音樂,手卻被緊緊的握住,使勁掙不下,便由他去了,那歌聲恰到好處,讓氣氛變得越發曖昧。
&那麼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害怕愛過以後還要失去,難以抗拒……」
回到碧水以後,周慕琛開始着手安排人處理李大姐的事情,通過某些手段,進展的很順利,順義區人民醫院院長親自出馬,帶人去李大姐家給她賠禮道歉,並表示願意賠償一百萬人名幣,只要李大姐放棄上訴。
按照鍾妙虹的想法,絕對不會私了,要讓醫院方面公開賠禮道歉,將他們的惡行昭告所有人。但正如周慕琛所說,相比較公正李大姐更需要的是生存。有了這一百萬,他們家的生活會更好,做個小生意買賣,足以保障以後的日子。
事實上,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鍾妙虹注意到這件事情,從最初的李大姐在別人的幫助下發的網貼,到法律協會的微博上關於此事的發問,都被認為的刪除的一乾二淨。問及周慕琛他只是含糊的說都已經過去了,李大姐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希望她能此事放下。
不過鍾妙虹偏偏放不下一個人,那場手術的主刀醫生楊雪蘭。
她把那張2006年刊登有楊雪蘭照片的報紙拿給媽媽看,白鳳雖然病好了,不過她的腦子受到藥物的損傷變得遲鈍,她看到楊雪蘭的照片想不起來是誰,可她卻表現的很緊張害怕,叫女兒趕緊把報紙收起來,直說不要看到她。
她覺得這絕非是母女連心那麼簡單,楊雪蘭一定在她們的生活中出現過。
十月十五日,她接到安家明打來的電話,問她每個月的例行治療還要不要進行,自從周慕琛出現在後,她就不再信任安家明了。可這次她沒有拒絕,以前她曾經聽安家明說過,催眠能讓人回憶起過去所忘記的事情,也能讓人忘記記憶深處的東西。
鍾妙虹迫切的想記起過去,無論好的壞的,篩選過去,一定要知道這女人是誰,她不能讓媽媽去冒這個險,媽媽不能再接受刺激。
安家明選擇在稻香村公園約她見面。兩個人坐在一處安靜的地方,四周是高大的榕樹,和時下開的正旺的鮮花,風稍微有點冷拂過發端。她穿着件黑紅格子襯衫,裏面搭配白色背心,一條黑色熱褲緊扎在馬丁靴內。
安家明如約而至。鍾妙虹對催眠有丁點的了解,看到安家明空手而來,她疑惑的問他,「不用什麼道具麼?」
他神秘一笑,「道具不過是為催眠服務的,你願意接受催眠,萬物皆可為我所用。」
&以……可以開始了?」她有些緊張的,將報紙掏出來遞給他,「這個女人,我想知道在哪裏見過她。」
&看到她什麼感覺?」他的聲音聽了讓人覺得很舒服,五十歲的年紀,世事洞明練達,他知曉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讓病人把身心毫無保留的交由給醫生。
&在笑,可讓我覺得恐懼不安。」鍾妙虹把報紙揉成一團,看着對面湖面上搖曳的榕樹長須。
&害怕醫生?」
&我從小很少生病,去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對醫生談不上喜歡也不會討厭。」
&安家明要她將兩手放在腿上,「我需要你放鬆下來,鍾妙虹,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我,我會讓你回憶起來的。……放鬆……」
可她明顯的很緊張,安家明意識到,這個女人一定是對她做過什麼傷害的事情,當時年幼的她下意識選擇了忘記,可她內心深處對這個女人的恐懼並沒有減退。
&松……」他從口袋裏取出來一個小瓶子,打開來,散發出一絲奇異的味道來,不是香味卻也不刺鼻,像是…一種好吃的東西,鍾妙虹被吸引了,忍不住深呼吸幾下,那味道沁人心脾通過肺傳遞到五臟六腑,覺得甚是舒服,就像嬰兒聞到了奶香就能得到安心,她靠在椅子上不由得放鬆下來。
&在,我們先隨意聊聊,如果中途發生什麼異常的事情,記住我說的話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要輕易放棄,一定要把那段往事完整的回憶出來,這樣你才能徹底的解脫。」安家明的聲音遵循漸進入耳,在鍾妙虹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了。
瓶子裏裝的是安家明秘制的致幻劑,正常情況下只需要聞一下就能進入深度催眠狀態,半年前她病的嚴重時,安家明曾嘗試給她催眠,可她十分的抗拒,記得當時安家明把致幻劑加量給她,也只起了幾分鐘作用,她很快就清醒了。
今日是她自願接受催眠,順從安家明的指引,效果自然不言而喻。她舒適的靠在椅背上,頭髮攏到耳後,面部肌肉群完全放鬆,雖是凝視遠方,意識已經遲鈍的進入安家明用言語為她創造的世界中。
&零零五年的夏天,六月……那天很熱,你還記不記得……」
&很熱,教室里風扇在吹……蟬聲四起…」
&在做什麼?」
&試卷…馬上就要中考了,晚燈在看莎士比亞的劇本《空愛一場》…那個最長的單詞我看了一眼就記住了,&tibus,我竟然還記得!……」她的臉上浮現出笑來,似乎很喜歡那段回憶。
可安家明很快就打斷她的美夢,「有人告訴你,你媽媽從醫院裏偷跑出來了,你去找她,是不是?」
&我很擔心她,去找她…」
&來找到了麼,都發生了什麼?」
她聲音開始變得低落,「有個車帶我去找媽媽,可是把我帶到了52巷……她們就開始打…」
漸漸沉入往事中。
安家明用手指輕輕的敲着她的手背,示意她身在何處。
她回憶起那場畫面,已經沒有從前那麼恐懼了,甚至能清晰說出來是誰打了她的臉,馬素素用一根絲帶扎住她的脖子,讓她差點窒息。
不過安家明卻問起另外一件事情,他從前忽略的,「那個開車帶你去的,是什麼人?」
「…是個女人,她說是我媽媽的醫生,帶我去找…」鍾妙虹眉頭緊皺。
&長的什麼樣子?」
她沉吟不語,眼睛轉換視線看向路邊的人,直到確認很多人來來往往,她才輕聲說,「她,是個中年婦女,長頭髮帶着眼睛,穿着白大褂,就像小時候跟我打針的阿姨…她讓我上車,我坐在她旁邊,車開的很快…」
&後來又見過她。」他加重語氣,提醒她。
&何找到你媽媽的?」
&個人給我留了紙條,叫我去平安路14號第三個紅綠燈旁邊,那裏面有個小房間,我媽媽就在那裏,她被綁着,身上的衣服破了…」她的聲音開始飄忽不定,蜷着的腿伸直緊繃,準備隨時都要站起來離開——趕快逃開的姿勢。
安家明握住她的手,「那個女醫生,她也在對不對?」
&偷偷的進去,那個人給我留了一把掩飾,白大褂在……在後面……拿着一把手術刀……」她突然住口,抓住安家明的手站起來,掙扎着想要離開,可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眼神渙散看不清眼前的路。
&對你媽媽做什麼?」安家明把呆滯的她拉回來,安置在椅子上,向四周看看並沒有人在意他們。
&拿着刀,還有別人在,按着我媽媽的手,他們要割她……鍾林也在,他沒有阻止…他們把媽媽的衣服割破……」鍾林是她的養父。
&個女醫生,是不是楊雪蘭?」
&雪蘭……楊雪蘭……」她茫然的重複幾遍,似乎又忘了楊雪蘭是誰,不過安家明已經心中有數,由於她剛才猛烈的掙扎,藥效漸漸褪去,撫慰着瑟瑟發抖的她說,「別怕,會有人來救你的。」
&我……是的,有人救我……他來了,他帶我離開這裏,叫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他牽着我離開……」可她卻不願意醒過來,沉浸在回憶中去,「他沒有轉回頭,我看不到他的樣子…他走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他……」
她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一陣安靜。他的背影在面前消失,消失在刺眼的陽光中,越來越遠。
突然有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與遠去的背影重合,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安家明沒有打斷她,鍾妙虹睜開眼舉起他的手來,仔細的看了看,突然說,「我想起來了,他的手背上,這裏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我摸到過,就是傷疤!」
她站了起來,神情激動不已,此時楊雪蘭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她搖着安家明的手說,「周慕琛!周慕琛!是他!」
本部小說來自看書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