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凝之盯着那黑漆漆的連樓梯在哪裏都看不到的通道,下意識吞了吞口氣,屏住了呼吸。
雖然她膽子不算小,也不相信有鬼怪什麼的,但是看着這陰氣滿滿的通道,她心想:不行這一定是一部暴力血腥的鬼片的開始。
她訕笑着回頭看着一臉平靜的李昀清道:「那個這個通道好像挺深的,沒有燈嗎?」
&有。」李昀清的神情在楊凝之看來,他似乎覺得沒有燈才是正常的。
楊凝之心想着沒有燈才是不正常的吧,這個男人果然不是正常人。
雖然害怕,但是李昀清周身寒氣懾人,她覺得如果不聽他的話乖乖地走下去,可能會被殺。
可是走下去就不會被殺麼?
慢着慢着,這種黑漆漆的地方,自己被殺了的話,天啊那不是完全沒有人會發現麼?所以他剛才才問自己想不想死麼……
在她糾結萬分之時,背後的男人已經不耐煩了。
李昀清眉峰微挑,抬手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扛在了肩上,不顧她的大呼小叫,就自顧自走進了通道里。
&放我下來!」
楊凝之懸浮在空中,肚子磕在男人堅硬的肩膀上磕得生疼,下意識就扭來扭去企圖下來。
垂在李昀清背後的她的雙手,就錘上了他的腰,但是錘了半天,都只是白白浪費力氣而已。
&亂動我就把你扔下去。」李昀清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威脅了她一句。
她瞬間就像是被電擊了一般,癱軟地乖乖地垂在李昀清肩膀上。
雖然覺得肚子被磕得痛,但是還是忍一忍吧。
楊凝之緊緊地閉上了嘴巴,生怕自己抱怨一句就會被扔下去——這裏的台階都是石頭的啊,如果被扔下去……不摔個「人」血淋頭才怪。
良久,楊凝之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這懾人的黑暗,晃了晃頭看了看周圍,卻還是一點光亮都沒看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那個所謂的「地下室」。
她有點驚訝於這個男人對黑暗的適應能力……難道是什麼豹子和狼之類的本能麼。
從一開始走進這條通道,他的步伐就一直很穩定,好像是走到大白天的平地里一樣。
如果是自己的話,估計會在這因為地下濕氣而滑膩異常的石階上滑了個狗吃屎吧。
李昀清的腳步在長長的地下室通道里停了下來,他將楊凝之放了下來,拿鑰匙開了一扇門。
門裏頭,一陣血腥的鐵鏽味撲面而來,混合着被潮濕浸潤許久的汗液,氣味變得異常刺鼻,差點激發了楊凝之的鼻炎發作。
&臭……」楊凝之緊緊地捂住了鼻子。
房間裏似乎有些什麼人在,聽到了進門的腳步聲時,發出了虛弱的喊叫,嚶嚶嗚嗚地,讓人覺得一陣膽寒。
李昀清戴上手套,開了房間裏的白光燈,刺目的光線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
那房間裏,虛弱的人發出了幾聲悲慘的驚呼,好像被推進陽光里的吸血鬼一樣。
楊凝之也緊緊地眯上眼睛,借着捂住眼睛的手指縫隙看向旁邊的李昀清。
他平靜的站在原地,這些劇烈的光亮黑暗變化之下,他連眨一下眼睛都沒有,而對於這房間裏的噁心氣味,他也仿佛失去了嗅覺一般正常的呼吸着。
稍稍一會兒,楊凝之適應了光線,看向房間裏那幾個方才發出驚呼聲的人,突然就愣住了一樣,往後退了一步去。
她的眼皮繃得緊緊的,眼睛瞪得老大,捂住了鼻子的手也垂了下來,有點顫動般地晃了晃,只是晃蕩了幾秒,便握緊地成了拳頭,劇烈的顫抖着。
她臉上的神情,也從驚恐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憤怒,幾乎要把下唇咬爛了一般,嘴角微微地抽搐着。
那躺在地上遍體鱗傷散發出那噁心氣味的兩人……就是她的兩個叔伯楊泉和楊源……
楊源首先看到了楊凝之,好似是被人打得腫脹充血的紫色眼皮抖了抖,囉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啊啊」地、好像啞巴一樣從喉嚨發出掙扎的聲音,還企圖想從地上爬起來一般,掙扎地動着身子。
而他眼睛裏,突然就流出了眼淚來,楊源的臉上都是悔恨和痛苦,仿佛用着最後的氣力雙手垂着地面。
終於,他支支吾吾地喊出了聲來:「啊啊啊……對不起……凝之……我們……對不起你……啊啊!」
旁邊的楊泉則是一臉震驚地看着還活着的楊凝之,顫抖着聲音,反覆地說着那麼一句話,「你為什麼……還……還活着……」
李昀清站在一邊看着一身重傷在地上躺着的兩個人,一個充滿悔恨,一個一臉震驚。
而站着居高臨下看着這兩個落魄男人的楊凝之臉上,憤怒已經緩緩地褪去了,掛上了一副異樣的冷靜。
李昀清眼眸微亮,頗有興味地看着楊凝之,等着她說話。
&們身上的傷,是你弄的嗎?」楊凝之撇開眼光不看地上的兩人。
她現在,心臟跳動得太快,甚至讓她感覺到了疼痛,她克制着想要把整個心臟活活吐出來的噁心感,繃着臉看向李昀清。
李昀清冷漠的一張臉上多了一分感興趣的神情。
&
仍舊是一個懶得嘴唇也懶得動的鼻音,但是楊凝之卻覺得好像獲得了安慰一般。
不管李昀清救了她是為了什麼,至少這兩個殺了她父母的男人已經在她面前了,她一定要讓他們在自己面前清清楚楚地死去,為自己父母做一個徹底的報仇。
&謝。」楊凝之垂下眼眸向李昀清道謝,不動聲色地抬手抹去眼睛裏快要掉出來的眼淚。
李昀清沒有回答,只是從身上西褲口袋裏取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伸手示意楊凝之拿着。
楊凝之拿過那張紙打開來看,是一份合約。看了幾眼,她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允許我以任何的形式傷害自己或自殺麼……」楊凝之笑了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李昀清,「你真的早就看透我不想活了呢。」
李昀清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麼我的義務呢?這上面我的義務是空白的,這是怎樣?」
&的義務很簡答。我只需要你接受我的所有安排,乖乖聽我的話行事。」
楊凝之無語地看着李昀清,心想,雖然這樣的義務內容,昨天李昀清已經同自己說了,可是如果放到了紙面上來,當成合同看了,她突然就有些不舒服起來。
說到底,這根本就把自己的人身自由給全部拿走了吧?
&的所有安排,具體的是什麼呢?萬一威脅到我的人身安全呢?你不同意我自殺,那麼別人殺我或逼我自殺就可以麼?」楊凝之撇了撇嘴,有些惱。
&我的計劃里,你會成為我最有用的棋子,所以你必須接受我的所有安排。
&我的計劃完成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我所說的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你。
&以,我必須要得到一個保證……」
李昀清走近楊凝之,抬手輕輕地掐住了她的脖頸,俯視着她,語氣冰冷——
&要你保證,你不會再有那種無聊透頂的什麼不活了的想法。」
李昀清捏在她脖頸上的手緩緩地用力,「如果想死的話,我有很多種方法。」
&恩……」楊凝之覺得喉嚨漸漸被封起來,有些缺氧,下意識張開嘴巴不住地呼吸,卻只是感受到了更多死亡靠近之時的窒息、和痛苦。
這比昨天被那椅子狠狠地砸中頭部時更痛得多……以為經歷過一次死亡了,卻沒想到一旦活下來,到了第二次接近時,會是這樣痛苦。
而且,這死亡竟帶着那樣可怕的吸引力,讓人在痛苦中掙扎不開。
地上躺着的楊源和楊泉看着李昀清掐住了楊凝之的咽喉時,也因為李昀清真實的殺意而愣住了……
那樣強硬的他殺,卻在一瞬間停了下來。
&哈……咳咳咳咳咳……」楊凝之重新獲得空氣時,差點站不住腳,脖頸上已經是一片刺目的紅色,臉上也飛起了重生的緋紅。
李昀清在告訴她,如果她違背了合約,他只需要用一隻手就可以讓她感受到死亡的痛苦……
半晌,楊凝之喘過氣來,也把事情想通了,心想:他連是否答應簽合同的選項都沒有給她,默認了她一定會簽合同的是嗎……
&是……呵……」楊凝之抬眼看向仍舊一臉冷漠的李昀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向他伸手道:「筆,我簽字。」
簽完了字,楊凝之又看了看那份合約,問道:「你能夠實現我提出的合理要求,這個『合理』,是什麼程度呢?」
&個由我來權衡。」
啊……這算什麼,完全就是被坑嘛……楊凝之斜睨他一眼,有些無語地嘆了口氣。
……
……
&昨天我跟你說過的,你乖乖地,我就實現你的願望,現在你的願望即將完成了,不是嗎?」
&早就算好了是吧。」楊凝之看着地上遍體鱗傷的楊源和楊泉。
她道:「他們的傷,看起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你早就把這兩人抓過來了,何必繞這麼多圈子呢?
&明明知道我現在只希望親眼看他們死掉,只要你一提條件,我就會馬上答應簽合約了吧。」
李昀清聽着她頭頭是道地分析着,不由得笑了出來,沉沉的笑聲迴蕩在地下室里。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緩緩抬起,低頭靠近她笑道:「那樣……就不好玩了。
&吧,看着你的這兩個仇人,然後提出你的要求吧。」
李昀清勾唇一笑,清淡的足夠溫柔,卻依舊藏不住那笑容下循循善誘的語氣,誘惑着別人去為他赴湯蹈火。
楊凝之看着他的笑便覺得好像被吸進去了似的,被操控住了一樣不能自己。
這個男人,實在是無聊到太讓人討厭了,竟然喜歡以那樣沒有效率的方式,拐彎抹角地把她當成猴子耍……
切……所以說有錢人實在是太萬惡了,有權有錢腦子又好性格又差的有錢人……就真是太太太萬惡了……
她對李昀清這種無聊地腹黑,不由得失了笑。
……
楊泉首先意識到了李昀清話中有話,慌慌張張地就掙扎着往前挪着,伸手一把抓住了楊凝之的腳踝,抬頭看着楊凝之不住地求饒。
&之!凝之!我們是你的伯伯啊,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那樣對待你和你父母的……
&的對不起!你需要什麼賠償我都可以給你,只請你放我一命!」
楊凝之的腳踝被那一隻沾滿了血和地上灰塵已經髒兮兮的手握住時,動了動想要抽開,對方卻越抓越大力,讓她一陣生疼。
她原本就沒有打算要原諒這兩個殺了自己父母還企圖殺自己的人,方才稍稍冷靜下來被隱藏起來的憤怒,被腳踝上傳來的疼痛感一下子激發出來了。
她目光冷了好幾分,堅定地望向了李昀清。
她心想:腹黑就腹黑吧,這個男人至少能夠說到做到吧。
楊源楊泉一日不死,李昀清又成心玩她,把她活着的消息放出去了,就算她逃走了,也難免一下子就被抓住,那樣的話,不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麼?
&麼,我希望你幫我解決掉這兩個人,並且不留下任何一點我參與到其中的證據,這樣的要求合理嗎?」
她的聲音冷靜,甚至帶着幾分冷酷,一句話說得穩穩噹噹,絲毫沒有退卻或後悔的意味。
李昀清聽着她的話,便是勾唇一笑,似乎十分滿意她的這句話。
他垂眸看着地上那兩人臉上的驚恐和慌亂,其中還有一絲絲怨恨。
他拿出槍來,打開了保險,一隻手握着槍,一隻手抓住旁邊的楊凝之,將她拉到自己旁邊來,面對着地上的兩人。
&麼,你就好好看着。」李昀清戴着手套的手指撫過楊凝之的臉,按住了她的頭,讓她低頭俯視地上的兩人。
他低頭在她耳邊低語道:「不准閉上眼睛。」
微涼的他的唇擦過她的耳廓,低沉的、帶着命令性的語氣響起,她覺得雙耳發燙,不由得緊握住了雙手,目光緊盯着地上已經陷入絕望的兩人——
兩聲震耳的槍聲連續響起,地上兩人胸口各自一個血洞,汩汩的像是河流一樣,卻是無聲的血液緩緩流出。
子彈落下的位置……和她父母被打中的位置一模一樣。
而這兩人同樣地,也未能瞑目……睜着眼睛,空洞地等着空氣里的某一點,然後失去了焦距。
看着地上兩人死去,楊凝之緊握的拳頭鬆開了,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幾下。
她突然好似在水裏忍着呼吸忍了許久一般,突然間張嘴不住地呼吸着,直到泛白的臉色恢復成正常的紅色……
李昀清收回槍,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瞥了一眼正從呆滯中緩緩恢復過來的楊凝之。
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低沉磁性的聲音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氣里響起——
&死了,叫人下來清理。」
楊凝之看向正在摘手套的李昀清,他一身清淨,手工皮鞋乾乾淨淨地踩着地面,一點血也沒有沾上。
而她穿着拖鞋,拖鞋下踩着一灘血泊,濕漉漉地散發着還溫熱的氣息,她覺得好像挪一步,那血就會飛濺起來沾到她的腳趾頭。
&鞋扔了。」李昀清瞥了一眼她踩着的血,將那副手套扔進血泊里,命令着她。
&掉的話,我赤腳走回去麼?」楊凝之有些不滿,但是更多的還是處於因為剛剛見證了殺人而產生的腦子短路。
她感覺額頭上的傷口,突然間疼得厲害,好想回去樓上睡一覺,卻覺得好像連一步都挪動不了,只能呆滯地站在原地。
她猶豫了一會兒,咬了咬唇,才有些失神地道:「我有點僵……腿軟。」
&李昀清挑了挑眉,頗有興味道:「原來看過一次死人了,再看一次還是會害怕呢。」
楊凝之惱他一副把自己當好戲看的神情,便瞪眼看他。
李昀清聽到走廊那邊傳來了碎碎的好幾個腳步聲,知道他叫來清理的人來了。
他走到楊凝之面前,竟然認真地蹲了下去,將她僵硬了挪不動的雙腳從拖鞋裏挪了出來。
楊凝之尷尬地看着他溫熱的手滑過她的腳背,瞬間臉上有些燒,窘迫得只能四處張望,不知如何是好。
在尷尬臉紅之時,她卻突然失了重,被李昀清又一次一把抱了起來。
她的雙手本能地圈住了他的脖頸,抬頭看着李昀清時,她莫名覺得心裏有股暖流涌着流過了,卻燙的她兩邊臉頰飛紅。
從那間房裏出來時,她沒有再轉過頭看向那兩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走在潮濕陰冷的地下室走廊里時,她的身體漸漸地從極度的震驚和短時僵硬中恢復了過來。
而好像上天對她不薄,讓她順利地復仇後,又很快地從參與殺人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她躺在李昀清懷裏,在那條走廊里移動着時,竟只是想着「還好不是又被扛着出來,不然肚子又要受罪了。」
……
幾個小時後,李昀清將一個帶着花紋浮雕的精緻白瓷罐子,放到了楊凝之面前。
楊凝之看到了那個罐子,愣了愣,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緩緩地問道:「這個是什麼……」
&父母的骨灰。
&找你當天,在那個工廠另一個廠房裏的焚化爐里找到了你父母還沒有徹底燒掉的遺物,就讓人把骨灰都清理出來了,不過已經沒辦法分辨哪些是誰的了。」
「……這樣……」楊凝之愣愣地盯着這個罐子看,嘴唇微微地動着,好似找不到更多的話來回應李昀清。
他幫自己把自己一直想找的她的父母帶回來了,可是她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
她只是看到了他們在兩聲槍響里重重地倒下去而已,甚至都沒來得及跑過去看清楚他們最後一面。
&謝了。」楊凝之反應過來,便馬上對李昀清感激道。
李昀清挑了挑眉,示意「無所謂」。
他看着她,並沒有說什麼就離開了。
楊凝之將罐子抱回房間,坐在床邊,把罐子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垂着頭,睫毛微微顫抖着,罐子放在手裏,是冷冷的觸感。
她低頭看着這個罐子,微微蹙起眉來,她現在的情緒很複雜——這只是一個罐子而已,涼涼的,一點生命力都沒有,只有沉甸甸的重量……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是沒忍住,啪嗒啪嗒地,眼淚便砸在了罐子上。
門外,李昀清靠在牆上,手裏夾着一根點燃了的煙,平靜地聽着房間裏頭隱隱約約的哭聲。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不由得便蹙起眉來。
手裏的煙抬起,懸在嘴邊,他垂眸深吸一口,仰頭便在空中緩緩地吹出一團白霧。
他有些莫名地,自言自語念着似的道:「原來……已經過了九年了嗎……」
……
本書源自看書惘